晚上回家,黑狗在路上買夜宵吃。賽前隻吃五分飽,晚上就會很餓。

吳會計看他在便利店裏買冷凍雞胸肉、蔬菜、醬汁包,黑狗會看日期,臨近過期還能更便宜。完了用店裏的烹飪爐加熱,加上訓練館提供最便宜的粗麵包和白煮蛋,回家坐睡袋上吃。吳會計一直盯著看,黑狗以為他要吃,還分了一顆蛋給他。

吳會計接過來,剝了皮,一口一口,仔細地吃了。

第二天起得早了點,吳會計去市場買了些新鮮食材,回小屋裏把便攜燃油爐放上原本應該有爐灶的地方,塞了個燃燒塊進去,打著了火,架上從隔壁借來的平底鍋。使用海洋新能源要安裝專用管道,貧民區裏依然還在大量使用廉價的基礎能源凝固體做燃料,點起來有味道不說,煙還會熏得牆麵發黃。

但比起食物的味道,這些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雞蛋液炒成金黃色,新鮮牛肉片碰上油發出誘人的滋啦滋啦聲,黑狗微微**鼻子,眼睛望著吳會計和爐灶,一刻都不曾錯開過。看吳會計分成兩份,眼神更亮了,但又覺得不應該有自己那一份,於是又撇開頭去,當做與己無關。

吳會計拖過小桌子,叫他一起,說:“昨晚你不是分給我一顆蛋嗎?”黑狗這才抿著嘴唇,慢慢到桌邊坐下。吃第一口差點燙著,看一眼吳會計,再吃一口,頭就沒抬起來過。

一次性的紙碟和叉子,簡單的早飯,黑狗雖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但看得出來特別高興。

下午跟隨吳會計上工,經過訓練館,有人倚著門口問:“小狗兒有新主人了?小尾巴搖得歡啊。比哥哥我好嗎?”引來一陣不懷好意的調笑。黑狗腳步一停,滿臉警戒。

那是個吳會計沒見過的拳手,高大健碩,手臂上帶著粗陋的墨水紋身;左邊臉從嘴邊到耳朵鑲嵌了一塊合金代替原本的皮膚,應該是受過傷,看起來當時技術不太好,讓他嘴唇一直合不上,總是露著牙齒,笑起來表情很怪。

“哪兒來的小白臉兒啊?這長得也太水靈了!”男人伸手要摸吳會計的臉,被黑狗一巴掌打下去了,起手就要開打,吳會計趕緊按住了,“別別別,小黑別動手啊!”

對方被“小黑”這個稱呼逗得哈哈大笑,身後的拳手們也跟著一起樂。“小狗兒還挺護主,你倆晚上誰伺候誰?看著都像被幹的呢!”

吳會計聽得臉通紅。小麻從經理辦公室出來喊:“八五,黑狗,過來!”又不耐煩地其他人說,“你們都閑出屁了?同館之間私下不能打架都不知道嗎!”一群人散了,八五瞄了黑狗一眼,對著他做了個把**往前一頂的動作,笑嘻嘻地搖晃著高大的身軀故意走在他後麵。

黑狗把牙齒咬得吱吱作響。

吳會計曾經聽說過,拳手訓練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勿近女色。說白了就是怕拳手**過度影響發揮,但就有人鑽“女色”這個詞的空子,甚至有人迷信“采陽補陽”,因此在清一色男性的訓練館與宿舍裏,霸淩與性侵犯時有發生。

吳會計擔心了一下午,回家後旁敲側擊地問他:有沒有人摸你啊,有沒有人碰你那個什麽的地方?黑狗倒十分直白,指著褲襠:“別人不能碰,自己摸。”

吳會計張口結舌,隻好說“對。”

黑狗又伸出一根指頭:“一周一次,多了不行,傷身體。”因為每天都在跟吳會計對話,黑狗的表達內容不斷拓寬。吳會計喃喃地說“兩次也行,三次也好,不用這麽嚴格——”他雙手抱頭,苦惱為什麽對話會變成這種內容。

###

距離延大安被殺已經過去半個月,大安聯合雖然內鬥,依然沒放棄尋找凶手“淨火”。然而“淨火”就如傳說中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鬼魂一般,銷聲匿跡,仿佛從來沒存在過。

“淨火”曾經是一個神話。

當暴力開始產生作用並且隻有暴力有用的時候,必然盛產亡命之徒。貧民區的年輕人從小就見慣了拳頭與刀槍,在黑幫中出生長大,再成為下一代的黑幫,做殺手比做小販更司空見慣,對奪取人命毫不在意,更沒有絲毫道德牽絆。

有不少人為了追求利益和殺戮的快感而選擇成為雇傭兵,走上更激烈血腥的戰場。

曾聞名於全球的武裝雇傭公司“血花”就建立於久安,並且由當時的最大黑幫和市政廳一同出資,光是久安本地,每年就為各地戰場輸送不少優秀的雇傭兵資源。而“淨火”則是血花從成立到破產幾十年間,培養出的雇員中最優秀的一個。

沒有人知道他成為雇傭兵的理由,如果沒加入血花,他也許會成為出色的外科大夫、機械師、工程師、程序員,然而當出眾的學習能力和驚人的天賦全都用於戰鬥和殺人的時候,他就變成天然的殺戮機器。

有人稱他為“人形的貓科,全身上下皆為捕獵而生的殺手”,又因為長相俊美、手法迅捷幹淨不留情而被對手公司略含貶義地叫做“戰場上的波斯貓”。一次任務中被切掉左手無名指,換取的是他收割對方十幾條人命,令“淨火”名聲大噪。更以他為中心建立起一支“淨火”小隊,剛好湊齊十三個人而被戲稱為“十二生肖與貓”。

他和他的小隊為公司帶來的不僅是金錢,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聲。有曾經雇傭過這支小隊的小國政府,不得不以本國稀有金屬礦的部分開采權,換取他們不會加入當地任何反政府武裝的協議。

神話產生於戰場,亦終結於戰場。

血花破產,被出賣的“淨火”小隊幾乎全軍覆沒,“淨火”本人死於亂槍之下,臉孔和身體被磁道彈亂槍轟掉了大半邊,隻有左手的金屬無名指能夠辨認他的身份。從此神話成為傳說。

沒想到過了將近十年,“淨火”會以這種方式再一次出現在大眾視線中。

對於延大安的死,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延大安與血花破產有關,直接導致“淨火”被出賣,事後收納了不少隸屬於血花的雇傭兵,大安聯合也因此迅速崛起成為久安第二大幫。所以他的心腹於正文自延大安死後便隱匿行蹤,即使親弟弟與二當家衝突日漸升級也不現身,怕“淨火”找上自己。

而托了二當家的福,雀哥的夜場頭一天晚上又被人砸了玻璃,兩夥人鬧上街頭被捉去了治安局。吳會計去計算了下損失,雀哥聽了幹脆第二天都不營業,去找二當家算賬去了。

###

吳會計得以放了一天假,卷了大份牛肉蔬菜三明治,調了檸檬水,跟黑狗商量把衣服和睡袋洗洗。黑狗照例練拳,跑圈,練完了拿水龍頭渾身澆一澆,等水幹了穿好衣服進屋。

聽吳會計解釋半天,黑狗站起來唰唰唰把自己脫個精光,要去洗衣服。他洗衣服是跟別人有樣學樣看來的,根本洗不幹淨。被夏天的汗浸透好幾層才拿去水裏泡一泡搓一搓,曬幹了立馬套上。吳會計趕緊攔住了:“我來我來!”黑狗倒也沒掙,給他了。

把他衣服用消毒水泡上,吳會計回來要洗睡袋,黑狗就不幹了,使勁兒抱著不撒手,感覺吳會計要搶了他的寶貝。睡袋一掀起來,底下跑出好幾隻蟑螂。黑狗啪啪幾腳踩死,屍體黏在腳底和地板上。

潔癖吳會計差點兒背過氣去。

一不做二不休,用三天的飯交換,吳會計把黑狗也重新給洗了,耳後、膝窩、髒黑的手腳指甲都給清理幹淨。黑狗從沒被這樣折騰過,不高興,但也沒動手,一身泡沫光著屁股滿屋子躲,吳會計攆在後麵追。累得他腰酸背痛,仿佛像養了個叛逆期兒子,這兒子還不是一般的體力好,反抗能力極強。

全洗完了,沒有能換的衣服穿,吳會計就給他一件自己的襯衫。黑狗趴在窗台上,光**兩條腿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掛在外麵晾曬的睡袋,生怕它被人拿走。

睡袋不僅是他唯一家當,也是他的安全島。

好在夏季陽光熾盛,很快就都幹透了。吳會計幫他重新把內襯和外皮裝在一起,還鋪了一塊全新的大浴巾,黑狗立刻躺上去,摸一摸睡袋,好像確認還是不是它。

對吳會計眨巴兩下眼睛,咧嘴開心地笑了。

一骨碌爬起來,從剩不多的錢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大額,用手抹平了,遞給吳會計。

吳會計也笑了,說不要錢,隻要以後注意衛生、別用腳踩蟑螂就行了,讓他趕緊把衣服套上。黑狗聞聞自己衣服上的味道,聞聞身上吳會計的襯衫,又湊過去聞聞吳會計,眼睛一亮。

檸檬味的洗衣皂,淡淡的香氣。

“一樣,”黑狗有些靦腆地笑,“會計哥,香的。”

吳會計有點哭笑不得:“我不叫會計,叫吳甘。”他在黑狗手上一筆一劃寫“甘”字,解釋好久黑狗也不明白什麽是“心甘情願”,吳會計隻好換個意思,“甜的,糖的味道。”

這回黑狗懂了,看著吳會計說:“知道,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