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一整天都很雀躍,走路一蹦一跳,開心極了。把播放器小心翼翼地放在貼身口袋裏,時不時摸一摸。八五總是找他的茬兒,但他聽吳會計的話:不理他,練好拳頭!
黑狗可不是擅長忍耐的人,他隻是相信“甜哥”。
從住處到夜場的路上,遇上大安聯合的人氣勢洶洶地砸了一家合金整形店。吳會計躲得老遠,好奇又不敢上前,等人走了才把他們撕下來的廣告撿起來看,一看嚇一跳,上麵寫著:“淨火”同款,無名指裝飾改造,活動自如,可拆卸,優惠價70%,先到先得!
強大神秘的“淨火”儼然成了幫派青年崇拜的偶像,甚至有人為了效仿他截去了自己好好的手指——當然大部分人都隻是戴了個金屬指套,根據個人喜好裝扮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模樣,仿佛新式美甲。
在大安聯合的地盤裏搞這種活動,不被砸才怪。
吳會計瞧得直咧嘴,不明白這些人腦子裏裝的什麽玩意兒。非常嚴肅地教育黑狗:“可不要學他們!”黑狗搖頭:“很貴,沒錢。”
“有錢也不行!”
黑狗又乖乖地點頭:“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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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哥晚上又帶著黑狗出門,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兒。黑狗隻會打不會說,當遇到處理一些需要保密的人和事的時候,他就是合適的人選。小麻開車兜兜轉轉,從一家高級私人住宅的後門悄悄進了車庫,從車庫裏進了室內一樓。
雀哥進了書房,小麻關上房門之前,黑狗看到那個被雀哥叫做“大哥”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
聽弟弟把吳會計的事情說了一遍,於正文陷入了沉默。這沉默給以為抓到了絕佳機會的雀哥潑了點冷水,萬般不解地問道:“哥,這有什麽可猶豫的!賣曲家這個人情,對我們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於正文抬眼看看弟弟,說道:“這姓吳的是甘拭塵的親戚,甘拭塵是紅黛的男人,紅黛是曲文奪沒有血緣關係的姨母——這麽一丁點兒的關係,能扯得上曲家?”
雀哥在於正文麵前走來走去,顯得有些急躁:“他們既然有求於我,那沒關係也得扯上關係!我就是要讓他們曲家出麵!”
於正文歎氣,似乎對弟弟有些恨鐵不成鋼:“你也不想想,那為什麽是曲文奪出麵,而不是曲大曲二甚至曲章琮?你混了這麽多年腦子都用在哪裏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何苦——”
於正文話到嘴邊又停住了,但雀哥冷笑著幫他接了下去:“你何苦會背叛延大安,讓‘淨火’殺了他,是嗎?”
“阿雀!”於正文一聲怒吼。黑狗和小麻在門外都聽得一個激靈。
雀哥沒有住口,反而越說越氣:“明明是你看上延大安的老婆、為了女人見色忘義殺了延大安,不要都怪到我的頭上!”
於正文一個耳光甩了過去。雀哥捂著臉繼續喊道:“你隻要動動手指頭就能找來‘淨火’滅了二當家,可你不敢,就寧可讓二當家在你弟弟頭上拉屎!”
“這裏麵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
“就他媽的這麽簡單!”雀哥猛地一開門,把小麻嚇了一跳,“你不管我,也別阻礙我自己想辦法!”不管於正文在身後叫他,雀哥徑自回到了車裏,繃著臉跟小麻說:“給我聯係曲文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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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城北邊輝石區的曲家別墅裏,在房間裏依然戴著墨鏡的曲文奪正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出神。脫去眼花繚亂的外衣,內裏淨灰黑的上衣和褲子,襯得他皮膚更加雪白。
曲章瑜踩著高跟鞋哢哢地走進來,指著門外正在安排安保的無聲鈴恨恨地說:“小叔,那個女的怎麽還在?!”
曲文奪漫不經心地說:“她差點把我所有保鏢都宰了,不敢不讓她在啊。”
想盡辦法要把人攆走,沒想到好幾個打不過一個,還被無聲鈴踩著頭嘲笑“一群沒用的男人”。曲文奪隻好任她去了。
至少紅姨不會害他。
曲章瑜大眼睛還瞪著無聲鈴的方向,撅嘴生氣,說“紅黛姨幹嗎找這麽個討厭的女的,她喜歡就留在自己身邊啊。”正說著呢,無聲鈴進來告訴他:“阿雀那邊有回複了。”
曲文奪問小侄女幾點,然後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把墨鏡換成近視鏡,抓起手杖劍點點地:“行吧,先把更討厭的解決了。”曲章瑜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追問“幹嗎去呀”。
曲文奪穿過走廊下樓,來到一樓的會客廳。四方形的房間裏顯得有些陰暗,隻有南邊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仿佛把深色地毯整齊地切割了一塊。整棟別墅的窗和門都為曲文奪安裝了極好的遮光設備,可以調整光線強弱,避免傷害到他的視力和皮膚。
唯一沒有遮擋的窗前正站著一個男人,陽光毫無保留地撲在他身上。聽見聲響,他轉動頭顱微微眯起了眼睛——長時間的光照不僅讓他身體發燙,一時也無法看清暗處的來者。
曲文奪在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住,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看到男人眼中的神色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淡淡地說道:“不典型白化症。”曲章瑜開心地“咦”了一聲,“長得很帥呀,小叔,他是誰啊?幹嗎的?”
曲文奪沒回答,用手背觸碰著男人的臉頰。動作緩慢而輕柔,好像一隻從暗處想要走進陽光的吸血鬼。
“你叫什麽呀?”曲章瑜仰著臉問,男人看著她微微一笑,說道:“叫我阿善就行。”
“阿善,你是幹嗎的呀?”
阿善正要回答,突然被曲文奪一耳光抽在臉上,把曲章瑜嚇了一跳。看她小叔皮笑肉不笑地說:“是你老爹派來監視我的。”
曲章瑜自覺地閉了嘴,躲到一邊去。
“你被解雇了。”曲文奪轉身就走,阿善剛出口一個“可是”,就被曲文奪手裏的劍搭在脖子上,割出一條細細的血痕,“趁我還好說話的時候,趕緊滾。”
阿善不再言語,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倒了好幾次公交,才從富人區回到遙遠的工作地點:溫泉山莊養老院。名氣聽起來很大氣,但條件隻能說普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院子裏有老人曬太陽,或坐著輪椅或拄著拐棍,有行動自如的正在陰涼處踢腿練關節。護工芸姐剛給一個房間換完床單被罩,看他回來趕緊說:“阿善啊,怎麽樣?”他搖搖頭,指指院長辦公室的方向,“芸姐我一會兒來幫你。”
院長聽完他的報告,摘下老花鏡揉揉眼:“人家不幹那也沒辦法,我回頭跟曲爺講一聲。你去忙吧,別放在心上!”
阿善回宿舍換了天藍色的護工服,給傷口貼了個創可貼,跑去幫芸姐換床單。
“有錢人家的少爺當然不好伺候。不去更好!”芸姐胖胖的,嗓門也大。一邊講一邊麻利地換上新被罩。“咱們這兒本來就缺人,尤其你這樣性子好、力氣又大的小夥子。”
有些阿茲海默症老人愛鬧脾氣,有些是太胖又行動不便,有些就已經癱瘓在床,無論是看護還是檢查、擦洗,需要出力氣的場合非常多。阿善能把一百五十斤的老人輕鬆抱起來,一個能頂好幾個。
“可是不能換設備了。”阿善惋惜地說。
院裏的監測設備是別人捐的,從來就沒換過,院長又托人從認識的醫院便宜買了幾台二手,到現在也已經好幾年了。請阿善去的雇主委托院長介紹個脾氣好又細心的看護,說如果能照顧小少爺三個月,就把所有設備都換新。
提前跟阿善說了對方脾氣不好,請多擔待,阿善還想能有多不好,沒想到會初見麵就甩了一耳光還拔刀相向。芸姐倒十分看得開:“不換就不換,再想別的辦法唄。”
一口氣忙到晚上,阿善回宿舍洗完澡抹了一下浴室鏡子,鏡麵上映出一具滿是傷痕的身體。他把脖子上的創可貼撕掉,拿棉簽塗藥水。桌子上的可視電話響了起來,笑容明媚的女孩頭像在閃爍,阿善趕緊套上T恤,撕了一張創可貼又把傷口遮上,才按下接聽鍵。
“哥,在幹嗎呢?”妹妹小稍一邊吃東西一邊問,腮幫子都鼓起來。大學宿舍的背景裏,有女孩子過來湊過來看阿善,害羞地打招呼。
“怎麽又吃泡麵,去食堂啊。”
妹妹盤腿坐在椅子上,毫不在意地吸溜著麵條,“我去找實習嘛,沒趕上。”阿善皺皺眉頭,“跟你說了不要這麽晚了才回來,一個女孩子在外麵——”
“——很危險,我知道啦哥。下學期就大四了,久安教師工作很難找的,放心吧沒事的!”妹妹吃完了麵放在一邊,問阿善,“別說我了,你今天怎麽樣,累不累?”
阿善把屏幕調整了個看不見傷口的角度,笑著搖了搖頭。妹妹了然地說了跟芸姐一樣的話:“有錢人家的少爺,肯定脾氣差啦,不去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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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人家少爺曲文奪莫名打了個噴嚏。
他得到雀哥的回複,直接通知了曲章琮。
“要我幫他滅了二當家?”曲章琮哈哈哈地笑,“他腦子有病嗎?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所以呢,你要怎麽辦?紅姨都說了,白助理想讓姓吳的吃點苦頭,甘拭塵可未必會感謝你把他撈出來。”
曲章琮也很幹脆,“這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嘍。”就把吳甘這事兒給放下了。曲文奪便轉告雀哥一句“他不值那麽多,拜拜”。
另一邊的吳會計當晚就被雀哥發了一通火,說讓他去賣屁股還債。八五在一邊看著嘻嘻笑,說下流話。吳會計這回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回到住處前後左右都有雀哥的人盯著。
黑狗那天晚上第一次坐在睡袋以外的地方,在沙發上陪著他唉聲歎氣的“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