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川春章曾追隨專畫肉筆浮世繪的宮川長春,習得運用色彩的精妙技巧。時逢寶曆之末,改年號為明和的次年,浮世繪刻版印刷的技術,在鈴木春信及雕版師金六的手中,開創了與肉筆畫完全無異的彩色印刷手法。德國人塞德利茨在《日本彩色版畫史》中,認為春章在明和元年開始繪製役者繪。這個時期的春章版畫,不管是役者繪還是風俗畫,都采用帶灰感的柔和色調,有不少模仿春信的地方,直到明和末年到安永年間,其筆力突然多了幾分活力,色彩絢爛華麗,展現了所謂的勝川派特征。法國人貢斯認為他融合了鳥居派的豪放及春信的柔和纖細。隻要比較鳥居派、奧村派繪製的丹繪、漆繪役者繪,以及春章在安永時代明顯呈現勝川派特征的役者繪,就能得知他的畫風十分接近寫生。欣賞寶曆時代由鳥居清滿繪製的役者紅繪時,要是畫中人物衣服上沒有紋章,我實在很難分辨畫的是哪個演員。然而,到了春章的錦繪,例如四世團十郎(五粒)[47]、三世團藏(市紅)[48]、元祖歌右衛門(歌七)[49]、元祖中村仲藏(秀鶴)[50],觀察其容貌的特征,再加上慣用姿勢,大致可以猜測各個演員的風格。自勝川春章之後,役者似顏繪有了嶄新的風貌。過去在鳥居、奧村兩派繪畫上可見粗獷、圓潤的傳統線條,如今變得纖細、銳利而鮮明,服裝的圖案也畫得極為細致,色彩也就是所謂華美的吾妻錦繪,同時舞台上的道具類直接移到演員的背景,成為構圖中最重要的因素。此外,在畫中人物的四肢勾勒紅色的線條,以展現緊繃的肌肉,這也是春章的創意。

春章的役者繪,分為由寶曆時代傳承的細長狀細繪(有單幅畫,也有三連幅)以及大型的錦繪。兩者的數量都很多,其中,我一見就難以忘懷的作品,並不是在國內目擊的版畫原作,反而是外國收藏家收藏品的照片。德國人庫爾特的著作《東洲齋寫樂論》(Sharaku)卷末附錄的插圖,有一幅春章的《暫》[51],以橘色拔染[52]圖案的花道[53]揚幕[54]為背景,素袍[55]大大的袖子,宛如蝙蝠展翅,從正前方描繪“暫”的畫麵,新穎的設計使人耳目一新。此外,巴黎人吉洛的版畫收藏目錄中,有一幅岩井半四郎[56]扮成盲人的所作事[57]圖,背景是扇地紙[58]拉門,盲人頭戴大黑頭巾[59],穿著粗條紋的褲裙,手持拐杖,單腳高舉露出襪袋的腳底,跳舞的模樣柔和又氣勢十足,欣賞畫麵之時,我仿佛聽見畫中傳出三味線伴奏及腳踩拍子的聲響。

除了這些單幅畫之外,春章也推出演員的似顏繪本,如《役者國之華》(《出版年份不詳)、《繪本舞台扇》(明和七年[60]出版,彩色印刷,三冊),以及其續篇(安永七年[61]出版,彩色印刷,二冊),還有《役者夏富士》(安永九年[62]出版,單色印刷,一冊)。《役者夏富士》描繪的並不是舞台上的演員,而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未化妝的模樣,背景搭配住宅、庭園,是役者繪史上前所未見的嶄新創意。後來,歌川豐國完全采用這項設計,博得美名。此外,在吉洛的版畫收藏目錄中,《役者國之華》的一圖(扮成傾城[63]的中村七三郎,扮成五郎的應該是市川純藏[64],兩人麵前擺著大酒杯,後麵畫著**及紅葉),從畫風推測,應該是明和初期出版的作品,可惜我至今仍然苦無鑒賞原畫的機會,實為憾事一樁。

《繪本舞台扇》及其續篇是由春章及同時期的畫匠一筆齋文調[65]合著,可以一覽明和、安永時期江戶、大阪兩大都市的演員。這部繪本與鈴木春信的《繪本青樓美女集錦》(五冊)、《繪本春之錦》(兩冊)都是彩色印刷繪本中最古老也最精致的作品,受到版畫研究者的重視(明和以前的繪本都是單色印刷,沒有彩色印刷)。翻閱《繪本舞台扇》時,可以發現春章畫的全都是立役[66]或實惡[67]演員,文調則主要描繪瀨川菊之丞(王子路考)[68]、中村鬆江(裏公)[69]、岩井半四郎(杜若)[70]等女形[71],或市川春藏[72]、佐野川市鬆[73]等若眾形[74]。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文調的役者繪特征,他的單幅畫絕對不像春章那般,描繪動態的役者繪,反而總是選擇描繪女形靜默溫婉的站姿,其用色亦如春章,采用褐色(柿色)及黑色的對比,不求活潑的畫麵,敬重春信和諧的淺色調,也會使用不透明的中間色,偶爾還會像湖龍齋那般,點上淺淡透明的丹色。一筆齋文調的版畫色彩,即使與浮世繪中最上乘的作品相比,也毫不遜色。

勝川春章《繪本舞台扇》

明和、安永時代是春章、文調的役者繪全盛時期,然而,天明之後,兩者的版畫愈來愈稀少。春章在天明之後已屆晚年,再度像壯年時期那般,隻繪製肉筆畫(春章於寬政四年[75]逝世,文調於寬政八年[76]逝世)。天明年代的役者繪,由春章的門生春好[77]、春英接手,同時,在這個時代,近世浮世繪史上最大的畫家——鳥居清長嶄露頭角。直到寬政之後,清長引退,接著輪到歌川豐國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