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貞、國芳這個時代輩出的歌川派畫匠還有國政[27](卒於文政七年[28],得年三十八歲)、國丸[29](卒於文政年間,得年三十餘歲)、國安[30](卒於天保七年[31],得年三十餘歲)、國長[32](卒於文政中期,得年四十三歲)、國直[33](卒於安政元年[34],享年六十二歲)等,不勝枚舉。他們都有各自擅長的領域,若各自比較則難分軒輊。國政最好的作品是描繪大型半身像的役者似顏繪,國安、國長則有值得讚賞的浮繪(名勝遠景)。以我的管見,隻覺得國丸的作品類似國貞在文化中期的美人畫,國直則是我最喜愛的歌川派畫匠,疑似在文化年間創作的版畫,如名勝浮繪、美人風俗畫,特別是人情本的插畫,都有許多令我難忘的作品。據《增補浮世繪類考》[35]記載,國直在進入豐國門下之前,早已學習明畫,又自行模仿北齋的畫風,意欲自創新門派。這肯定不是訛傳。如今仔細觀察他的畫作,不管是風景或美人,風格與國貞派係的歌川派畫匠都有幾分差異。國直的浮繪,例如上野二之堂、淺草雷門,背景的台榭、樹木總是十分工整,呈現相同的圖案,使人感到舒暢無比。然而,在這些畫中的擁擠人潮也像是圖案一般,令人聯想起寶曆年間鳥居清滿的紅繪風景。這股特色在風俗畫中最為顯著,婦女姿態搭配房屋、小巷等背景,相當巧妙。為永春水[36]的小說《梅曆》(《春色梅曆》)續集《辰巳之園》(《春色辰巳園》)及其後的《梅見船》(《春色梅見船》)等幾十冊的插畫皆由國直繪製,我深愛春水的作品,也深愛這些插畫。舉凡深川的妓院、新道的妾屋、巷弄的貧戶等,都在圖案風格的構圖布局中,呈現令人愛憐的情趣。舉兩三個例子吧。翻開《辰巳之園》第二卷,隻見四五名女子躺在深川妓院的二樓。有人似乎剛寫完一封長信,正拿長煙管將放香煙的火種盆往自己的方向拉。有人從午睡枕上起身,回頭看盛裝打扮、正要出門的同事背影。有人衣衫不整,雙手往後撐起坐正,眺望著嬰孩伸長手拿重箱點心的模樣。有人獨自倚在角落的牆上彈三味線。以舊書信糊著的牆上,掛著藍染的木棉浴衣,一旁的神龕上擺著許多供品,可見大型的金精大明神[37]立於其中。《梅見船》第一卷,題為“阿房正在休息室讀書”的插畫中,場景也在妓院二樓,貼著“小心火燭”及“嚴禁外人進入二樓,男女皆同”,旁邊的窗下,擺著許多女子的梳妝台,幾名歌妓各自專心地裝扮成華麗的姿態。年輕男女兩相依偎,彼此嬉戲的模樣,自然是不勝枚舉了。在《英對暖語》第三卷中,男子從擺在屏風旁邊的床鋪起身,一手拿著牙簽盒,使用以草製成的牙簽,半開的紙拉門外頭就是簷廊,臉龐細長的女子隨便係著腰帶,對著臉盆正欲清潔剛睡醒的臉蛋,令人感到柔情萬縷。

《辰巳之園》第二卷 插圖

《英對暖語》第三卷 插圖

這些插畫引起我無窮無盡的興趣。原因不僅是因為男女相戀的迷人姿態令我迷醉,與人物協調的背景,總是畫著小屋子樸實的內外模樣,從格子拉門、小院子,以至於枕頭、屏風、長火盆、以木箱堆棧而成的梯子、鍋灶等等,雖然貧窮仍然保持清潔,似乎還有點愉快的模樣。國貞的《田舍源氏》中,庭園、台榭、生活用品、衣裳都極盡華麗之能事,也經常描寫貴公子與仕女的宴會、玩樂。國直的人情本插畫則完全相反,展現陋巷屋子小巧別致的生活情趣。《梅見船》第七卷的插畫,半次郎在猿寺的住家圖,采用與土佐派古畫繪卷相同的方法,略去屋頂,從斜上方表現房屋內外及隔間的模樣。屋子以高度及腰的漆骨紙拉門[38]為界,區分為起居屋及廚房,雖然隻有兩個房間,依稀記得竹製的簷廊外還有一個小院子,手水缽[39]附近的竹子牆板上攀著藤蔓,吊掛在高處的架子上擺著盆栽,此外,從正麵一看,入口的遮陽板、戶袋[40]、牆板,細節之處都有巧思,使用竹子編織、船板或脫色的竹子等素材,看在今日的我眼中,這貧窮的陋室也像是風流閑雅的秘密住宅。此外,盡管這是另一個問題,日本的生活用品、房屋使用竹材的範圍及藝術價值,也是我最感興趣的部分。關於這一點,英國人薩道義[41]、德國人舒培利[42]都有相關著述。我在這裏隻舉出一個例子,可以見識江戶平民住家中,最精巧的竹材用法與設計,在散落著貝殼的深川新道上,峰次郎隔著竹格子窗與阿房交談(《梅見船》第九卷),還有名為柳川亭的茶水屋店門口的圖(《梅見船》第十卷)。這些屋子用了杉木板、竹子及竹編的設計,精致又清爽,與其說是遮風避雨的屋子,看來更像是精致的玩具。

歌川國直的色折繪本,還有兩卷仿效豐國《時勢妝》的《美人今樣姿》。我們從豐國的作品中,可以看見寬政的風俗,國直的作品則足以作為文政時代的風俗史料。然而,在繪畫方麵,隻不過是模仿先師罷了,故此處略去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