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頌衍回避這個話題。
而喻忻爾心裏早就有了答案。
她並不喜歡計劃未來, 畢竟生活中變數太多,思考太長時間以後的事情並沒有意義。
當下最重要的是過好這五個月。
別的不敢保證,但在這段時間裏, 他們必然會是相愛的。
陸頌衍家就在中心商圈內,步行僅需半小時,而在這段時間內他們並肩,牽著手,任由春天的江風環繞。
喻忻爾忽然出聲:“你有沒有感覺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短?”
“是麽?”陸頌衍對季節沒有概念,於他而言每日都一樣。
“嗯,往年的現在還在裹羽絨服, 但現在春天已經到來了。”喻忻爾聲音也如這春天的暖風那般輕盈。
想到春天,喻忻爾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帶奶奶去到一個最暖和的地方度過。
但近期奶奶的病情惡化得很厲害,她怕自己再不行動就沒有機會了。
她與陸頌衍提起這件事:“你還記不記得過年那段時間奶奶的狀態非常好,但沒想到半個月過去, 她已經隻能躺在**難以清醒了。”
陸頌衍拉住她前行的步伐,安撫式在她腦後揉了揉。
“想回家了?”他問。
喻忻爾深吸一口氣, 聲音泛上沙啞:“我想帶奶奶再出去走走, 這怕是我跟她的最後一次出行。”
陸頌衍想了想:“什麽時候?”
“就下周。”
“好, 我陪你們。”和緩男聲傳來。
喻忻爾心不可遏製一顫,抬眸看向男人。
再問:“你確定你要跟我一起陪我奶奶去旅行?那興許不會是你想象中那麽愉悅, 她是個病人,也就意味著我們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不斷照顧她……”
“我知道。”陸頌衍打斷她的話, 他的聲音始終堅定得不容置疑, “隻是為了陪她。”
幹淨的泥地上兩個人影在路燈作用下時而被拉得很長,時而又很短, 周圍路過的人不多,為周圍填充寂靜且美好。
陸頌衍繼續說:“是你自己說的, 我們現在可以算是戀愛關係,那麽孝敬你的親戚不是我的本職工作?”
喻忻爾失笑:“原來你還知道孝敬兩個字怎麽寫?”
陸頌衍在她的虎口處輕掐。
她吃痛想甩開,又被牽得更緊,她便用胯部撞了撞他,想向前跑,又順勢拉著男人一塊跑。
偶爾的笑聲填充整條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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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進展速度總是快到不給人類反應的時間,喻忻爾本計劃著在自己有假期的時候再出行,未曾想隔日已經收到奶奶入院的消息。
奶奶幾乎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出來,病情暫時得到緩和,但醫生說她幾乎所有器官都已進入衰竭的狀態,生命徹底進入倒計時。
醫生的建議是讓她留在家或是在醫院,但她不知道何來的執念,堅持要帶奶奶去南方。
春天是奶奶最期待遇見的,她不想留下遺憾,既然沒能迎來京城的春天,那他們就去已經是春天的城市。
幾乎刻不容緩,迅速預定最快的機票,帶著奶奶與她的醫生踏上最後一程的路途。奶奶的精神狀態已經十分衰弱,他們隻能帶著幾乎昏迷的她趕路,待到到達後再將她叫醒,讓她看看最美的風景。
從下飛機的那一刻,陸頌衍始終陪伴在他們身邊。
不管她的決定有多大膽荒唐,他都會陪著,與她一起麵對。
喻忻爾不得不承認,有陸頌衍在的日子沒有之前那麽難熬,他會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至於因為奶奶的事情太焦慮。
但也有情緒崩潰的時候。
是在他們即將回程的前一日下午,那時奶奶已經幾乎撐不住,昏睡一整日,隻有在到達一片陽光濃烈的花田中時才將她叫醒。
她努力睜開疲憊的眸,幾乎難以聚焦的眼睛還是堅持看向在花叢中自由飛翔的蝴蝶,嘴角漫起一絲笑容。
就像是堅持不住般,僅這個動作,她又閉上雙眼。
喻忻爾瞬間撐不住,潸然淚下,又不想在奶奶麵前如此失態。
便跑到身後的木屋裏邊,打開水龍頭衝洗著自己的眼睛,讓冰涼的水刺激自己大腦。
隻是當她回去的時候,發現陸頌衍就坐在奶奶的輪椅旁,替代她觀賞這片如書畫般的田野。
她走近。
聽見陸頌衍與已經閉眼昏睡的奶奶說道:
“我父母沒有給過我需要的關心,是您讓我也體會到被照顧的滋味。”
“很高興忻爾能在有您庇護下的世界成長,她跟您一樣,也有著顆善良的靈魂,會將這份愛意傳遞。”
“放心吧,無論今後會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照顧她,讓她這輩子衣食無憂。”
喻忻爾沒敢再靠近,好容易忍下的眼淚再次奪眶。
直到忍不住,再次回到洗手間內放聲痛哭。
幸運的是在這次旅行裏沒出什麽意外,讓奶奶可以順利回到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落葉歸根。
隻是在回到a城的第三日,奶奶走了。
醫生說她能堅持這麽久是個奇跡,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為了這一天,喻忻爾準備了半年多的思想工作。
隻是到來的這一刻,她還是崩潰得難以呼吸。
她沒敢去見奶奶,隻獨自坐在醫院陰冷的長廊地上,餘光裏是來來往往的護工,耳旁是那些親戚假惺惺的哭聲,她就這麽坐著,忘了自己應該幹什麽。
明明一早就知道會失去,但她還是接受不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奶奶嘮叨的聲音,回家再也不會有人準備她最喜歡的食物等她,再也不會有人無條件替她撐腰。
以後的每個除夕她徹底無家可歸,奶奶生活的那個小木屋將會永遠關閉大門,二樓的那個空房間小陽台上再也不會有個身影在期待著天邊的煙花。
麵前的光忽然被擋住,有熟悉的枷羅木香將她包裹。
她抬頭,對上陸頌衍的眸。
他再次匆忙趕回來,在得知奶奶去世之後。
喻忻爾雙眸麻木空洞,分明不斷往外淌著淚,但她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眼淚的存在。
她還是坐著,失魂落魄出聲:“奶奶走了。”
陸頌衍蹲在她身邊,主動抱著她,掌心在她後背拍了拍。
他沒說話,喻忻爾也隻剩下哭的資格,抱著他,身體不停顫抖。
最終奶奶的後事還是由陸頌衍幫忙處理。
喻忻爾幾乎已經喪失冷靜思考的能力,而那群親戚隻關心她的財產分配問題,一聽說安葬需要花錢後一個個都沒了聲。
喻忻爾被迫冷靜下來,與火葬場聯係,找了片安靜祥和的墓地,將奶奶送到這邊。
完成這些的時候,她已經連哭泣都不會了。
陸頌衍因為工作所以先回京城,喻忻爾向公司多請了幾天假,獨自呆在奶奶的家裏,努力記住她生活過的每處痕跡。
這幾日是她經曆過的最煎熬的幾日。
可她卻不願脫離,因為這是自己離奶奶最近的地方。
她時常在想,其實奶奶的晚年生活已經比很多人更幸福了,甚至沒有遺憾,甚至她早就準備好麵對這一天,可她為什麽還會這麽難受。
最後她發現是她太高看自己了。
她始終以為自己可以非常清醒理智,但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根本做不到。
難受是突然襲來的,難以控製的,是她再想做足準備都難以承受的。
這就是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嚐試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經曆。
回到京城後的喻忻爾順勢投入工作,她隻想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好讓自己不再想起奶奶。
這段時間來陸頌衍對她非常好,知道她心情不好,時常為她買花送禮物,準備好一日三餐,還會在她加班工作的時候把夜宵送到她麵前。
但她發現,她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陸頌衍一對她好,她就淪陷的人。反之,陸頌衍對她越好,她就會越煩躁。
有次她將他送來的果盤推到一側,未曾想所用力道太重導致果盤摔至地上,她一愣,卻隻用雙手捂住耳朵。
她說:“別給我送了,我一點都不想吃,你別管我。”
“怎麽了?”陸頌衍皺眉,依舊選擇彎腰將玻璃碎片撿起以免她不慎劃傷。
但當下的喻忻爾壓根不想見到這麽貼心的陸頌衍,她推著他,讓他離開這個空間。
又在他離開後,她看著地上一片玻璃上的血跡,理智才能回歸些。
自己動手將玻璃收拾好,喻忻爾才來到陸頌衍那邊,看著他那不斷溢出血卻隻簡單用紙巾包裹的傷口,愧疚值被拉到頂峰。
她拿了個醫藥箱來到他身邊,主動替他清理傷口。
同時道歉:“抱歉,剛才是我太激動了。”
陸頌衍沒應她,他也生氣,隻是被努力控製著。
喻忻爾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低聲繼續說:“這段時間我情緒不太穩定,給我一段時間冷靜吧,我盡快調整好自己。”
陸頌衍依舊沒有出聲,黝黑的瞳孔始終跟隨她,他能看穿她的所有想法,隻是兩個人都沒有明說。
喻忻爾受不了這種視線,始終垂眸,將東西收拾好後離開這個空間。
打開手機,看見日曆上的時間。
還有三個月。
就這麽繼續下去,讓她的心境不再受到波動。
這樣才能讓對她的傷害降低到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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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天很長,好像在這個春天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多到當夏天來臨時春天的篇章依舊在持續。
喻忻爾確實有在刻意躲藏陸頌衍,並且抗拒與他的任何接觸。
每日幾乎都在加班,等到很晚的時候才回家,陸頌衍亦然,甚至徹夜不回。
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最僵硬的時光。
但這次的喻忻爾隻認為這樣的日子才是最正確的。
陸頌衍父親的生日在六月份,在到來前喻忻爾意外收到陸家發來的邀請函。
是陸莨親自發的,邀請她過去。
她不知道他們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便先與陸頌衍交代一聲,但他隻看了眼,問道:“你想去麽?”
她答:“人家都把邀請函發到我這邊了,我還有不去的理由麽?”
陸頌衍還沒說話,同時喻忻爾看見他桌上放著的一疊資料。
不是什麽文件信息,而是類似個人簡曆表,上邊貼著好幾張圖片,夾雜著的幾句文字都是跟感情相關。
她伸手抽了一張看了眼。
忽而明白什麽:“她們不會是你的相親對象吧?”
陸頌衍沒有否認,這些確實是陸莨派人送過來的,說是他們夫妻倆替他物色好的人,要他分別去見見。
喻忻爾跟著看了幾張。
“家境都不錯。”她說,“跟這樣的人結婚才能為你的事業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