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之學是道家的一個特殊派別,它托始於黃帝,在老子學說基礎上吸收了儒墨名法等多家學說中的積極成分,形成以政治學說為中心內容的哲學思想。它的特點有二:一是在兼蓄諸家學說基礎上,突出強調循道和明法,所以也被稱為“黃老刑名”之學,這反映了由道德入刑名的道家與法家的天然聯係。二是主張清靜無為,不對社會民生做過多的幹預,讓百姓休養生息。因為它的主張反映了民眾久罹戰亂之苦,要求政治寬緩、生活安定的強烈願望,所以在戰國末期萌生後,到漢初流行一時。
漢初統治集團中的才智之士大多受到黃老之學的影響,他們較早意識到調整政策,休養民力的必要。在張良、陸賈等人影響下,高祖與蕭何基本上以儒家的德政思想為指歸,確定統治方略,但也受到黃老影響。在全國推行新的政令,建立新的統治秩序時,注意恢複百姓的正常生產和生活,“掃除煩苛,與民休息”[6]。
當時君臣都尊崇黃老,黃老之學成為社會上的主流思想。史家記載:在惠帝和呂後之朝,“海內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無為,故惠帝拱己,高後女主製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8]。黃老之術收到初步效果。
漢文帝尊崇黃老之學,“本修黃老言,不甚好儒術,其治尚清靜無為”。他在“漢家基業初定”,“承軍旅之後,百姓新免於幹戈之難”的情況下,繼承惠帝和呂後時期的統治方針,“輕刑事少,與之休息,以儉約節欲自持,初開籍田,躬勸農耕桑,務民之本”[9],使漢代社會走上繁榮之路。
景帝和母親竇太後都是黃老之術的服膺者。竇太後對景帝和武帝初期的朝政施加過一定影響,她“好黃帝老子言,帝(景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10]。景帝曾把善為黃老之言的處士王生召至宮中,又重用信奉黃老的直不疑、汲黯等大臣。他“務在農桑”[11],“務在養民”[12],繼續執行文帝的統治路線。
從漢開國到武帝即位之初,休養生息、無為而治的政策實行幾十年,取得了巨大的成果。遵用黃老之術導致的文景之治,得到了“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13]的高度曆史評價。
任何政權的成功施政都應該張弛適度,寬猛相濟。黃老主張順應自然,清靜無為,特別適應社會休養生息的需要。但它也有自身不可克服的弱點,這就是缺乏進取精神,缺乏將全社會調動起來,全麵建功立業的恢弘氣勢。文景之時的寬弛政策,不能滿足社會大步發展的要求,在個別之處事實上也產生了一定消極後果。主要是:(1)禮文之事多闕,在製度建設上缺乏必要措施,沒能把新生大一統政權建設得更為完備,實際上沒有完成時代賦予大漢政權的曆史使命。(2)在社會的上層,諸侯王勢力膨脹,產生離心傾向,構成對中央政權的威脅;在下層,豪強並兼之徒武斷於鄉曲,造成對民眾的危害,形成對社會正常秩序的幹擾。(3)對少數民族或地方政權的侵擾,缺乏有力的對抗措施,既不能保證邊境地區民眾的正常生活和政府機構正常履行職能,更不能把大一統政權的規模擴大到更廣闊的地區。
儒學以積極進取,奮發有為為特色,在治國方麵強調以教化為主,德刑並用;在理民方麵,注意把人的自然性情與社會規範融合起來。其思想主張與中央集權的家國同構的中國社會要求十分吻合。因此,當黃老之學難以滿足社會要求時,以儒家作為封建社會的主導思想,便成了曆史與社會的選擇。由於自身不可替代的長處,在黃老之學興盛之際,儒家思想也呈現出繁榮興旺的發展勢頭。景帝之時,儒生已形成很強的勢力,有很大的社會影響。
儒術取代黃老經曆了激烈的鬥爭。
儒學博士轅固生與黃老派的黃生,曾在景帝麵前就“湯武革命”進行辯論。黃生認為“湯武非受命,乃弑也”。轅固生反詰:“桀紂虐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不為之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以上下之位既定,便不可改變為據,堅持自己的觀點。轅固生繼續追問:“必若所雲,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把爭論引到敏感的現實問題上來。因為這直接關係到漢政權的合法性,景帝隻好出麵加以製止,說:“食肉不食馬肝,不為不知味,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為愚。”辯論雖不了了之,儒生卻在與黃老的抗衡中顯示了自己的力量。也許是這次爭論引起了竇太後的反感,竇太後特意召見轅固生,問他對《老子》有何看法。轅固生直言無忌地回答:“此是家人言耳。”惹得太後大怒,命他入圈與野豬較量,想置他於死地。景帝知轅固生直言無罪,給了他一把利刃。他才保住了性命。此時由於竇太後支持,黃老的勢力還強於儒家。
漢武帝是個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喜歡積極向上的儒家學說。即位之初就批準了衛綰“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的奏章,改變了“不任儒者”的政策,任命好儒術的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趙綰為禦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主持政府重要部門。又安車駟馬迎接著名儒生申培公入朝,作為朝製興革的顧問。他還準備建明堂、封泰山、改正朔、易服色。這些舉措引起黃老派的不滿,當趙綰意在架空竇太後,建議不向東宮奏事時,引得竇太後勃然大怒,將趙綰、王臧逮捕,使其自裁,罷免了竇嬰、田蚡。武帝在強大的壓力下,隻好讓步,暫時停止諸般興禮作樂舉措。黃老與儒學的這一輪鬥爭,以儒家的失敗而告終。
武帝雖然遭受挫折,仍不放棄尊儒的努力,他在選取賢良方正時,留意收攬儒生,授以官職。同時,鼓勵學者研讀儒家典籍,使五經傳習更有係統,進行著紮實的理論建設。
建元六年(前135年)竇太後病逝,武帝完全掌握執政權,加快了崇儒的步伐。他重新起用田蚡為相,“絀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將布衣大儒公孫弘擢為三公,封平津侯,使得“天下學士靡然鄉風”[14]。儒生堂堂正正地走到前台,習儒成為最令人向往的職業。
為了廓清思想疑慮,確立適應大一統政治的權威思想,武帝多次下詔策問,要求賢良方正們就治國指導思想問題進行理論論證。大儒董仲舒在對策中論述德教是致治的關鍵,並建議用儒家學說統一全國思想。漢武帝采納他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儒學正式取代黃老,定為官方政治學說,實現了政治指導思想的轉變,奠定了中國兩千餘年封建社會的基本思想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