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易》的傳承

《易》又稱《周易》、《易經》,本為卜筮之書,以乾、坤、震、艮、離、坎、兌、巽八卦代表天、地、雷、山、火、水、澤、風八種物象,每卦由三個陰爻--或陽爻—搭配組成,將八卦兩兩相迭後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以此講說宇宙事物的變化。《易》不知何時被儒家奉為經典,於是有了伏羲氏始作八卦,周文王演為六十四卦,孔子喜讀《易》至於韋編三絕,並作十翼等等說法。儒家的這些說法不可盡信,但將《易》從占卜之書一變而為言哲理的經典著作,其功卻非儒家莫屬。

對於《易》的主旨,鄭玄總結為“三義”,即“易簡、變易和不易”。所謂易簡,是指它對宇宙物理的高度抽象,將繁雜的萬事萬物概括為簡易可知之理。變易,是指它對事物變化之理的把握。不易,是指它在講事物變化的同時,又強調變中有不變的東西存在。鄭玄的闡述,可說得《易》之精微。

《易》的文字部分有經有傳。經又分為講卦象的卦辭和解說爻的爻辭。傳有十種,即上文所言十翼,分別為《彖辭》上下、《象辭》上下、《係辭》上下、《文言》、《說卦》、《序卦》、《雜卦》。《彖辭》是解說經的卦辭的。《象辭》分為解釋全卦卦象的“大象”和解釋每爻之象的“小象”。因《易經》中的六十四卦分為上下篇,所以《彖辭》和《象辭》也分上下。《係辭》偏重說理,大體內容為追述《易》的起源,講解《易》的作用,或解釋卦義以補充《彖辭》、《象辭》。此篇因內容眾多而分為上下。“《文言》所謂‘文飾之言’,專解乾坤二卦:因為乾坤為《易》的門戶,其他卦爻都由乾坤而出,所以特作《文言》。……《說卦》偏於說象,大致陳說八卦的德業、變化與法象。《序卦》說明六十四卦相承相生的次序。《雜卦》雜舉六十四卦的卦義,或以同相類,或以異相明。”[10]

秦始皇焚書,《易》因為是卜筮之書,得以相傳不絕。漢興,田何因係田齊同宗,徙至杜陵,號杜田生,以《易》授東武人王同(字子中)、洛陽人周王孫、梁人丁寬和齊人服生。這四個人都著有《易傳》數十篇,《漢書·藝文誌》著錄有周王孫的《易傳周氏》二篇、《服氏》二篇、《王氏》二篇、《丁氏》八篇。周王孫授業給衛人蔡公,同門丁寬也曾從之問業。王同傳授給淄川人楊何(字叔元)、楊何和周王孫弟子蔡公都有著作傳世。[11]王同門人還有齊人即墨成、廣川人孟但、魯人周霸、莒人衡胡和臨淄人主父偃。這些人中,楊何曾任太中大夫,即墨成官至城陽相,孟但任太子門大夫,周霸、衡胡和主父偃都任高官。

丁寬字子襄,起初是田何學生項生的從者,因讀《易》精敏,過於項生,遂從田何受業。學成東歸,田何有“《易》以東矣”之歎。在洛陽,又從同門周王孫受《易》之古父。景帝七國之亂時,任將軍拒吳楚之師,號“丁將軍”。嚐“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12]。

丁寬授同郡田王孫。田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施、孟、梁丘各自名家,都被立為官學。

施讎字長卿,沛人。施讎年少時曾從田王孫受《易》,田王孫為博士,又從之終其業。為人謙讓,常稱自己學業未成,不授徒。同學梁丘賀任少府,無暇傳業,遣子梁丘臨及學生張禹等前來就學,不得已乃授之。在梁丘賀推薦下,拜為博士。曾參與宣帝石渠閣經學會議。施讎弟子張禹位至丞相,魯伯任會稽太守。張禹弟子彭宣任大司空,戴崇官至九卿。魯伯弟子毛莫如和邴丹皆有清譽,毛莫如官至常山太守。張禹、彭宣傳施讎之學。

孟喜字長卿,其父孟卿善治《禮》、《春秋》,認為《禮》多而《春秋》繁雜,使孟喜從田王孫學《易》。孟喜好自譽,得到一部以《易》言陰陽災變之書,詐稱其師田生死時枕著他的膝頭,單獨將此書授給他,諸儒因此看重此書。同門梁丘賀揭穿了他的騙局,說:“田生死時隻有施讎在身邊,當時孟喜回歸故鄉東海,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另外,蜀人趙賓好術數,並以此解《易》。此人善辯,諸《易》家無法將其駁倒,便攻擊他所言非古法。趙賓聲稱自己之說來自孟喜。孟喜予以承認。後來趙賓死,其說亡,孟喜又否認曾向趙授業。由此,他失去人們的信任。博士官缺員時,因口碑不佳未能繼任。孟喜授白光、翟牧,二人皆為博士。孟氏《易》有翟、孟、白三家之學。

梁丘賀字長翁,琅邪人,先從太中大夫京房(楊何弟子,非後來立於學官的京氏《易》創始者)受《易》。京房出任地方官,賀改從田王孫受業。宣帝聽說京房精於《易》,求其門人,得梁丘賀,拜為郎。一次因占卜靈驗使宣帝免於被人暗算,由此得到重用,從太中大夫一步步上升為少府。梁丘賀傳業與子梁丘臨,臨學術精湛,專習京房之法。宣帝選高材郎官十人前來聽講,名儒王吉請求讓其子王駿從臨受《易》。臨代五鹿充宗任少府,授士孫張、鄧彭祖、衡鹹。士孫張為博士,官揚州牧,光祿大夫給事中,家中世代傳其業。鄧彭祖官真定太傅,衡鹹任王莽講學大夫。士孫、鄧、衡三家傳梁丘氏《易》學。

梁人焦延壽自雲曾從孟喜問《易》。京房從焦受《易》,以為得孟氏之學,而孟氏弟子翟牧、白光卻不予承認。成帝時劉向校書,考詳《易》說,認為諸《易》家說都源自田何、楊何、丁寬,大義略同,隻有京氏之說與之不同,懷疑是焦延壽得到無名高士之說而托名於孟喜。京房以明於災異之說著稱。傳業殷嘉、姚平、乘弘,三人皆為博士,京氏《易》立為官學。《漢書·藝文誌》著錄有《孟氏京房》11篇,《災異孟氏京房》66篇,《京氏段嘉》12篇。

西漢傳《易》者,還有費氏之學和高氏之學,都未立於學官。費氏《易》傳自費直。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以治《易》任郎官,官至單父令。其學為古文,號古文《易》。長於卦筮,無章句,隻是以十翼解說《易》的經文。其學傳至王璜。

高氏《易》傳自高相。高相與費直同時,其學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傳自丁寬。高相將其學傳與兒子高康和蘭陵人毋將永。高康後因習方術得罪王莽,被斬。

東漢劉昆傳施氏《易》。他在西漢平帝時從戴賓受施氏《易》,王莽之世,常教授弟子500多人,常演習儒家禮儀。東漢光武帝聞其賢,征為江陵令,又任弘農太守,以多行仁政,拜光祿勳。受帝命教授皇太子及諸王子弟50餘人。其子劉軼傳其業。

傳孟氏《易》者,有窪丹、觟陽鴻、任安等人。窪丹字子玉,世傳孟氏《易》,王莽時,避世教授,東漢初,為博士,漸升至大鴻臚。著有《易通論》7篇,研討深入,時人稱為大儒。觟陽鴻字孟孫,官至少府。任安字定祖,在太學受孟氏《易》,兼通其他各經,教授於家鄉。

範升習梁丘《易》,傳業楊政。楊政字子行,善說經,京師有謠諺稱其“說經鏗鏗楊子行”,教授數百人。曾舍命救範升出獄,以此知名天下,官至左中郎將。另一習梁丘《易》者張興,字君上。光武時由孝廉遷至博士。明帝時拜太子少傅,章帝數從之問經術,有弟子近萬人,號稱梁丘家宗。子魴,傳其業。

傳京氏《易》者有戴憑、魏滿、孫期等人。戴憑字次仲,建武年間,以直言敢諫累遷至侍中,兼領虎賁中郎將。“正旦朝賀,百僚畢會,帝令群臣能說經者更相難詰,義有不通,輒奪其席以益通者,憑遂重坐50餘席。故京師為之語曰:‘解經不窮戴侍中。’”魏滿,字叔牙,明帝時官至弘農太守。孫期字仲彧,以仁孝著稱。

費氏《易》在東漢地位上升。光武帝建武年間,陳元、鄭眾皆傳費氏《易》,後來大儒馬融也習其學。馬融又傳給鄭玄,鄭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傳》,“自是費氏興,而京氏遂衰”[13]。

二、《書》的傳承

《書》基本是虞夏商周時期的訓、誥、誓、謨、命等文書匯編,其中也包含部分紀事之文,因為是上古帝王之書,故稱《尚書》,因被儒家列為經典,又稱《書經》。按照儒家的說法,《尚書》由孔子刪定為百篇,並作序逐篇加以解說,《漢書·藝文誌》言:“故《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於堯,下訖於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

《尚書》在諸經中糾紛最多。其他各經,隻有文字字體的異同和經說的爭論,《尚書》則經典本身就有真與偽的不同。西漢以來《尚書》出現了五種本子:(1)西漢時立於學官的《今文尚書》;(2)相傳西漢時在孔子宅壁中發現的《古文尚書》;(3)東漢人杜林在西州所得的《漆書古文尚書》;(4)西漢時張霸偽造的《百二篇尚書》;(5)東晉時梅賾所獻《偽古文尚書》。其中第一種29篇,流傳至今;第二種較第一種多出16篇,沒有流傳下來;第三種一卷,賈逵、馬融、鄭玄等經師曾為之作注,後失傳;第四種,當世即明其偽;第五種可能是三國魏王肅的“傑作”,長期盛行,直到清初才正式斷為偽作。現在通行的《十三經注疏》中的《尚書》,就是由《今文尚書》和《偽古文尚書》真偽雜糅的混合品。

西漢時,立於學官的是伏生所傳《今文尚書》。伏生名勝,字子賤,濟南人,故秦博士。其藏書始末,前文已有說明。所存29篇篇目如下:1《堯典》,2《皋陶謨》,3《禹貢》,4《甘誓》,5《湯誓》,6《盤庚》,7《高宗肜日》,8《西伯戡黎》,9《微子》,10《牧誓》,11《洪範》,12《金縢》,13《大誥》,14《康誥》,15《酒誥》,16《梓材》,17《召誥》,18《洛誥》,19《多士》,20《無逸》,21《君奭》,22《多方》,23《立政》,24《顧命》,25《康王之誥》,26《費誓》,27《呂刑》,28《文侯之命》,29《秦誓》。(《尚書》原分《虞書》、《夏書》、《商書》、《周書》四部分,今文29篇中,《堯典》和《皋陶謨》2篇屬於《虞書》,《禹貢》和《甘誓》2篇屬於《夏書》,《湯誓》至《微子》共5篇屬於《商書》,《牧誓》以下20篇都是《周書》。)

漢初伏生以29篇教於齊魯之間,“齊學者由此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除晁錯從之受業外,伏生還授業與濟南張生和千乘人歐陽生。張生任博士,伏生的孫子也因治《尚書》被征入朝中,後來魯人周霸和賈誼的孫子賈嘉都很能講說《尚書》。

歐陽生字和伯,傳業給倪寬。倪寬又從孔安國學習古文《尚書》,見漢武帝,通過一番談話,使武帝改變了對《尚書》的看法。倪寬傳業給歐陽生之子,以後世世相傳,至曾孫歐陽高,為博士。歐陽高之孫歐陽地餘在元帝為太子時,以太子中庶子的身份向其授業,後亦為博士。元帝即位,地餘為侍中,遷至少府。臨死戒其子勿受其屬官賻禮,言:“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潔著,可以自成。”天子知其事,賜錢百萬。地餘少子歐陽政為王莽講學大夫。這是《尚書》的歐陽氏之學。《漢書·藝文誌》著錄《歐陽章句》31卷,《歐陽說義》2篇。

歐陽高弟子林尊字長賓,宣帝時為博士,官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徒平當、陳翁生。平當官至丞相,授朱普、鮑宣。朱普為博士,鮑宣任司隸校尉。陳翁生官信都王太傅,家中世代傳其學,傳授殷崇、龔勝。殷崇為博士,龔勝任職右扶風。這是從歐陽氏之學中分出的平氏、陳氏之學。

夏侯勝傳業與周堪、孔霸。周堪在石渠閣會議上講經最高,任太子少傅,元帝即位任光祿大夫,後擢光祿勳,被倚為柱石之臣。周堪授牟卿、許商。牟卿為博士。許商字長伯,善算學,著《五行論曆》,四次官至九卿,效孔子故事,號其門人唐林為德行,吳章為言語,王吉為政事,炔欽為文學。“王莽時,林、吉為九卿,自表上師塚,大夫博士郎吏為許氏學者,各從門人,會車數百兩,儒者榮之。”[14]吳章和炔欽都是博士,徒眾甚盛。夏侯勝門人孔霸為博士,以帝師身份賜爵褒成君。傳業與其子孔光。孔光也從周堪弟子牟卿問業,官至丞相。以上分別為大夏侯的許氏、孔氏之學。

夏侯建傳業與張山拊。張山拊字長賓,為博士,官至少府。授李尋、鄭寬中、張無故、秦恭、假倉。李尋字子長,以好言災異著稱。張無故字子儒,“善修章句,任廣陵太傅,守小夏侯說文”。秦恭字延君,“增師法至百萬言,為陽城內史”。假倉字子驕,以謁者身份參加石渠閣會議,官至膠東相。李尋善言災異,作騎都尉。鄭寬中字少君,“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遷光祿大夫,領尚書事,甚尊重”。死時,穀永上疏稱其“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嚴然總五經之眇論,立師傅之顯位,入則鄉唐虞之閎道,王法納乎聖德,出則參塚宰之重職,功列施乎政事”。以上為小夏侯的鄭氏、張氏、秦氏、假氏、李氏之學。鄭寬中傳其學與趙玄。張無故傳其學與唐尊。秦恭傳其學與馮賓。趙玄哀帝時任禦史大夫。唐尊任王莽太傅。馮賓為博士。

《古文尚書》亦稱《逸書》,相傳為漢武帝末年魯恭王壞孔子宅壁所得,比《今文尚書》多出16篇。篇目為:1《舜典》,2《汨作》,3《九共》,4《大禹謨》,5《棄稷》,6《五子之歌》,7《胤征》,8《湯誥》,9《鹹有一德》,10《典寶》,11《伊訓》,12《肆命》,13《原命》,14《武成》,15《旅獒》,16《畢命》。孔子後裔孔安國以今文讀此書,擬獻於朝廷,因巫蠱事發,未立於學官。孔安國任諫大夫,傳授給都尉朝。都尉朝授庸生,庸生授胡常,胡常授徐敖、王璜、塗惲。塗惲授桑欽。王莽時劉歆為國師,古文學受重視,王璜、塗惲都貴顯一時。另外,司馬遷也從孔安國問業,《史記》中所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各篇,多取古文說。

“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中書校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時太中大夫平當、侍禦史周敞勸上存之。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15]

東漢《古文尚書》頗興,《今文尚書》稍絀。傳習歐陽《尚書》者,有歐陽歙、陳弇、牟長、宋登、桓榮數家。傳習大夏侯《尚書》者,有牟融、張馴。傳習小夏侯《尚書》者,為東海人王良。

歐陽歙字正思,為歐陽生八世孫,歐陽家族從生至歙,世世為博士。歙東漢初任汝南太守,封夜侯,教授數百人,後入朝任大司徒。以贓罪下獄,諸生守闕為求情者千餘人,至有人上書求代其死。曹曾字伯山,從歙受《尚書》,有門徒三千人,位至諫議大夫。其子曹祉傳習父業,官河南尹。

陳弇字叔明,從司徒丁鴻受歐陽《尚書》。牟長字君高,少習歐陽《尚書》,不仕王莽世,東漢初拜博士,遷河內太守。任博士及河內太守期間,從之學者常有千餘人,前後共達萬人。本歐陽氏之學,著《尚書章句》,俗號之為《牟氏章句》。其子紆隱居教授,門生也達千人。宋登字叔陽,少傳歐陽《尚書》,教授數千人。善為政,官尚書仆射,順帝時“以登明識禮樂,使持節臨太學,奏定典律,轉拜侍中”。又出為潁川太守,死後“汝陰人配社祠之”[16]。

桓榮字春卿,沛郡人,西漢末入長安從博士九江人朱普習歐陽《尚書》。貧窮無資,常為人作工以自給,15年不歸家園。朱普去世,桓榮赴九江奔喪,留其地授徒。王莽之亂,抱經書與弟子避於山穀,修業不輟。光武帝知其名,召入朝,為歐陽《尚書》博士。後任太子少傅,拜太常。明帝即位,優禮甚至。其子桓鬱字仲恩,傳其業,門徒常數百人。明帝時,入授皇太子經書。和帝即位,遷長樂少府,入宮侍講,後為太常。“鬱經授二帝,恩寵甚篤,賞賜前後數百千萬,顯於當世。門人楊震、朱寵,皆至三公。”起初,桓榮從朱普受章句40萬言,文辭冗長,入宮授明帝時,減為23萬言,桓鬱又刪成12萬言,這就是《桓君大小太常章句》。鬱傳其中子桓焉。焉字叔元,授經安、順二帝,兩任太傅,永和年間任太尉。弟子傳業者數百人,顯貴者有黃瓊、楊賜等。桓焉孫桓典字公雅,傳其業,以《尚書》教授潁川,門徒數百人,以節義著稱。桓榮弟子丁鴻字孝公,年13,受歐陽《尚書》,明章句,善論難。參加白虎觀經學會議,論難最明,時人稱“殿中無雙丁孝公”[17],官至司徒。門下弟子甚眾,遠方至者數千人。

傳《古文尚書》者,有尹敏、周防、孔僖、楊倫、張楷等人。

尹敏字幼季,初習歐陽《尚書》,後受古文,兼善《毛詩》、《春秋穀梁傳》、《左氏春秋》。以非圖讖著稱。周防字偉公,從徐州刺史蓋豫受《古文尚書》,撰《尚書雜記》32篇,40萬言。由博士遷至陳留太守。孔僖字仲和,孔安國後人,其家自安國以下,世代傳習《古文尚書》、《毛詩》。孔僖章帝時任蘭台令史,後遷拜臨晉令。楊倫字仲理,師事丁鴻,習《古文尚書》。講授於大澤之中,弟子至千餘人。安帝末年特征為博士,任清河王傅,後以直諫不合去職。張楷字公超,通《嚴氏春秋》、《古文尚書》,門徒常數百人。嚐被誣,在獄二年,“恒諷誦經籍,作《尚書注》”[18]。

東漢一代,研習《古文尚書》的學者很多,與西漢時期形成很大反差。賈逵、馬融、鄭玄等東漢經學大師都對此書作過專門研究。章帝好《古文尚書》,賈逵多次對之講說《古文尚書》與其他經傳及《爾雅》訓詁的相和之處。章帝命他撰寫出歐陽、大小夏侯《尚書》與《古文尚書》的同異。逵撰為三卷,得到章帝讚賞。但因《古文尚書》無師說,傳承缺乏係統,最後還是沒有流傳下來,以致清代今文學家多懷疑此書出於劉歆等人偽造。

另外,杜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雖遭難困,握持不離身。出以示(衛)宏等曰:‘林流離兵亂,常恐斯經將絕。何意東海衛子、濟南徐生(徐巡)複能傳之,是道竟不墜於地也。古文雖不合時務,然願諸生無悔所學。’宏、巡益重之,於是古文遂行。”[19]可惜此書後來失傳,杜林之誌竟不得遂。

三、《詩》的傳承

《詩》又稱《詩經》,是古代傳下來的詩歌總集。相傳經孔子刪定,共311篇,其中6篇有目無詩,所存為305篇,舉其成數,人稱《詩》三百篇。

《詩》由風、雅、頌三部分組成:

風,是由各地采集的民歌,《詩·大序》解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故曰風。”風按來源分成15部分:1《周南》11篇,2《召南》14篇,3《邶風》19篇,4《鄘風》10篇,5《衛風》10篇,6《王風》10篇,7《鄭風》21篇,8《齊風》11篇,9《魏風》7篇,10《唐風》12篇,11《秦風》10篇,12《陳風》10篇,13《檜風》4篇,14《曹風》4篇,15《豳風》7篇。

雅,是士大夫美刺朝政之作,分《小雅》、《大雅》兩部分。《小雅》共74篇,有:1《鹿鳴》之什10篇,2《南有嘉魚》之什10篇,3《鴻雁》之什10篇,4《節南山》之什10篇,5《穀風》之什10篇,6《甫田》之什10篇,7《魚藻》之什14篇。《大雅》共31篇,有:1《文王》之什10篇,2《生民》之什10篇,3《**》之什11篇。《詩·大序》言:“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頌,分《周頌》、《魯頌》、《商頌》三部分。《周頌》共31篇,有:1《清廟》之什10篇,2《臣工》之什10篇,3《閔予小子》之什11篇。《魯頌》有4篇,《商頌》有5篇。頌是祭祀、慶典時用的廟堂詩歌,《詩·大序》講:“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

除從體製講《詩》有風、雅、頌外,人們還從藝術手法上為《詩》總結出賦、比、興三義,二者合稱“六義”。朱熹在《詩傳綱領》中解說:“賦者,直陳其事;比者,以彼狀此;興者,托物興詞。”

《詩》有《大序》,在首篇《關雎》之前,是《詩》的總論;有《小序》,在各篇之前,論各篇宗旨。《大序》、《小序》以儒家思想解《詩》,不乏精到之論,也有不少牽強附會之詞。據《後漢書·儒林列傳》所雲,《詩序》為東漢衛宏撰寫。

《詩》因為是韻文,容易記誦,秦焚書對之影響不大。《詩》今古文的分歧,主要在於解說而不在於原文的同異。

今文《詩》分為魯、齊、韓三家。《漢書·藝文誌》評述:“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鹹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三家皆列於學官。”

漢初傳《魯詩》者為魯人申培。戰國末年,荀子傳《詩》與齊人浮丘伯。浮丘伯授申培、劉邦少弟劉交、穆生、白生。劉交子郢亦與申培同從浮丘伯受《詩》。文帝時,申培以治《詩》為博士,“獨以《詩經》為訓故以教,亡傳,疑者則闕弗傳”[20]。弟子千餘,為博士者十餘人,官至大夫、郎、掌故者以百數,孔安國、周霸、夏寬、魯賜、繆生、徐偃、闕門慶忌皆任高官。漢武帝初立,申培弟子王臧、趙綰皆受重用,力薦其師。武帝安車駟馬迎之入朝,拜為太中大夫。

弟子瑕丘人江公(人稱大江公)盡得其傳,徒眾最盛。江公傳子至孫,皆為博士,世代為《魯詩》宗主。許生、徐公也守師說以教授。韋賢從大江公後人小江公、許生受業,官丞相,傳其業與子韋玄成,後亦為丞相。韋玄成與兄子韋賞以《詩》授哀帝。這是《魯詩》的韋氏之學。

王式字翁思,從徐公、許生受業。為昌邑王師,昌邑王被廢,當治其不諫之罪,對以素以《詩》三百篇當諫書,得免罪。歸家不複教授,原弟子張長安及唐長賓、褚少孫來問學,亦不授。後唐、褚應博士弟子選,禮儀與應對超凡出眾,自言受業於王式。諸博士共同薦舉王式,朝中下詔征王式為博士。王式不得已前來,旋即謝病歸家。張生、唐生、褚生都任博士。張生官至淮陽中尉,唐生官楚太傅。他們分別為《魯詩》的張、唐、褚三家之學。張生兄子張遊卿官諫大夫,以《詩》授漢元帝,他的弟子王扶官泗水中尉,許晏為博士,所傳為張家的許氏之學。起初,薛廣德也從王式問學,薛廣德又傳龔舍。薛廣德以博士身份參加石渠閣論議,官至禦史大夫,龔舍官泰山太守。

傳《齊詩》者為齊人轅固,景帝時以治《詩》為博士。武帝時,年已90餘,與公孫弘同被征。嚐告誡公孫弘:“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21]齊人以治《詩》而顯貴者,都是轅固的弟子,其中夏侯始昌學術最明。夏侯始昌通五經,董仲舒、韓嬰死後,漢武帝對他特別器重。始昌授後蒼。後蒼字近君,通《詩》、《禮》,為博士,官至少府,傳業與翼奉、蕭望之、匡衡。翼奉字少君,善言災異,以中郎為博士、諫大夫,子及孫皆以學儒為官。蕭望之以通經為一代名臣。匡衡任丞相。匡衡授師丹、伏理、滿昌。師丹官大司空。滿昌字君都,官詹事,授張邯、皮容,二人皆至高官,徒眾甚盛,伏理字斿君,官高密太傅,家族世代傳其業。以上分別為《齊詩》的翼、匡、師、伏之學。

《韓詩》的創始者為燕人韓嬰。韓嬰兼通《易》,文帝時為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其《內傳》後失傳,《外傳》今猶存。當時燕、趙之間言《詩》者,都傳自韓嬰。韓嬰傳淮南人賁生,河內人趙子。趙子傳同郡人蔡誼,蔡誼官至丞相,授同郡食之公、王吉。食之公為博士,授泰山人栗豐。王吉官昌邑王中尉,授淄川人長孫順。以上為《韓詩》的王、食、長孫之學。栗豐官部刺史,傳山陽人張就。長孫順為博士,授東海人發福。張、發皆至高官,徒眾甚盛。

古文《詩》,傳自毛公,人稱《毛詩》。關於《毛詩》的傳授及其作者,有多種不同說法。《漢書·儒林傳》言:“毛公,趙人也。治《詩》,為河間獻王博士。”《漢書·藝文誌》著錄“《毛詩故訓傳》三十卷”。小序中稱“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也說《毛詩》傳自子夏,還理出了從子夏到大小毛公的傳承順序:“孔子刪《詩》授卜商,商為之序,以授魯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魯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趙人荀卿。荀卿授魯國毛亨。毛亨作《訓詁傳》,以授趙國毛萇。時人謂亨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

《漢書·儒林傳》對小毛公以下《毛詩》的傳承,記述比較清楚:“(毛公)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為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

東漢習《魯詩》者,有高詡、包鹹、魏應等家。高詡字季回,家中世代傳《魯詩》。曾祖父高嘉以《魯詩》授元帝,父高容,傳嘉學,西漢末為光祿大夫。高詡,王莽時不仕於朝,東漢初征為博士,後任大司農。包鹹字子良,少從博士右師細君學《魯詩》,王莽時流落東海,立精舍講學。東漢光武帝時,入宮授皇太子《論語》,明帝時任大鴻臚。魏應字君伯,東漢建武初年,從博士學《魯詩》,教授山澤中。明帝時,為博士,累遷至光祿大夫,弟子達數千人。章帝時參加白虎觀經學會議。

習《齊詩》者,有伏恭、任末、景鸞等家。伏恭字叔齊,入繼從父伏黯,受其學。伏恭建武年間拜博士,遷常山太守,在任興學校,教授弟子,其地多為伏氏之學。伏黯明《齊詩》,曾改定章句,作《解說》9篇。伏恭認為伏黯章句繁多,便刪減浮詞,定為20萬言。任末字叔本,少習《齊詩》,在京教授十餘年。景鸞字漢伯,少時隨師學經。通《齊詩》、施氏《易》,以明圖緯災異著稱,作《詩解》等書50餘萬言。

習《韓詩》者,有杜撫、召馴、楊仁、趙曄、張匡等數家。杜撫字叔和,受業於薛漢,定《韓詩章句》,後歸鄉裏教授,有弟子千餘人。建武年間官公車令,“其所作《詩題約義通》,學者傳之,曰《杜君法》雲”。召馴字伯春,少習《韓詩》,博通書傳,以節義稱鄉裏,後任騎都尉,侍講章帝,入授諸王。楊仁字文義,光武帝時從師學《韓詩》,明帝任其為北宮令,以正直稱於世。趙曄字長君,從杜撫受業,著《詩細曆神淵》。“蔡邕至會稽,讀《詩細》而歎息,以為長於《論衡》。邕還京師,傳之,學者鹹誦習焉。”張匡字文通,習《韓詩》,作章句。

《毛詩》西漢時未立於學官,但盛行於東漢。初傳者衛宏,字敬仲。謝曼卿善治《毛詩》,並為作訓,衛宏從之受學,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旨,於今傳於世”[22]。《毛詩序》在《詩》學傳承上有重要影響。經學家鄭眾、賈逵也都是傳習《毛詩》的重要人物。以後馬融作《毛詩傳》,鄭玄作《毛詩箋》,都是研究《毛詩》的重要著作。

四、《禮》的傳承

《禮》本指《儀禮》,後來人們又把《周禮》、《禮記》二書與之並列,稱為三《禮》,都視為儒家經典。《儀禮》本稱《禮》或《士禮》,《儀禮》是漢以後出現的名稱,是記載古代禮儀之書。《周禮》本名《周官》,是記載古代官製之書。《禮記》內容比較龐雜,有對典章製度的記載或考證,有對《儀禮》的解說,也有政治、學術、教育等方麵的論述。

關於三《禮》的作者,有不同的說法。今文學家認為《儀禮》是孔子所修,古文學家則認為修於周公。《周禮》是古文學,稱出於周公,其實可能是戰國甚至漢代的作品。《禮記》為漢代今文學家戴聖編纂,就學派說屬於今文學,但內容又可說是今古文雜糅。

《儀禮》有今古文之分。《漢書·藝文誌》著錄有:“《禮古經》五十六卷,《經》十七篇。”其中《古經》指古文本。《漢書·藝文誌》禮類小序言:“《禮古經》者,出於魯淹中及孔氏,與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經》指今文本,即現傳《十三經注疏》中所收漢高堂生傳本。

西漢立於學官的是今文《儀禮》。《漢書·藝文誌》言:“……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製,故曰:‘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及周之衰,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西漢傳今文《禮》者皆以高堂生為宗。高堂生傳徐生。徐生在文帝時,為禮官大夫,由子傳至孫徐延。徐延和徐生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次都任禮官大夫,而蕭奮以明《禮》至淮陽太守。蕭奮傳孟喜之父孟卿。孟卿傳後倉、閭丘卿。後倉在曲台殿著書數萬言,稱為《後氏曲台記》。後倉授聞人通漢、戴德、戴聖、慶普。戴德字延君,為信都太尉,號大戴。戴聖字次君,為戴德之侄,號小戴,宣帝時為博士,後任九江太守。慶普字孝公,為東平太傅。以上三家為《禮》的大戴、小戴、慶氏之學,都立於學官。慶普授夏侯敬,又傳族子慶鹹。大戴授徐良。徐良字斿卿,為博士、州牧、郡守,家中世代傳其業。小戴授橋仁、楊榮。橋仁任大鴻臚,家中世代傳其業。楊榮任琅邪太守。這是大戴的徐氏之學和小戴的橋氏、楊氏之學。

東漢大、小戴《禮》仍立於學官,可是“雖相傳不絕,然未有顯於儒林者”[23]。慶氏《禮》的傳者有曹充、董鈞等人。董鈞字文伯,博通古今,永平初年為博士,參與製訂五郊祭祀及宗廟禮樂,當世稱為通儒,常教授弟子百餘人。曹充建武年間以習《禮》為博士,從封泰山,受詔議立七郊、三雍、大射、養老諸禮儀。傳其業與子曹褒。曹褒字叔通,章帝時為博士,建議修《漢禮》。“褒既受命,乃次序禮事,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製度,以為百五十篇,寫以二尺四寸簡。其年十二月奏上。帝以眾論難一,故但納之,不複令有司平奏。會帝崩,和帝即位,褒乃為作章句,帝遂以《新禮》二篇冠。”曹褒以博物識古,為儒者宗,“作《通義》十二篇,演經雜論百二十篇,又傳《禮記》四十九篇,教授諸生千餘人,慶氏學遂行於世”[24]。

《禮古經》也稱《逸禮》,漢興重現於民間。共56篇,較今文《禮》多出39篇,古文家據此攻擊今文《禮》殘缺不全。這39篇《逸禮》沒有留傳下來,《漢書·藝文誌》稱:“……及《明堂陰陽》、《王史氏記》所見,多天子諸侯卿大夫之製,雖不能備,猶愈倉等推《士禮》而致於天子之說。”

《周禮》,《漢書·藝文誌》著錄為《周官經》6篇,另有《周官傳》4篇。《周禮》6篇為:《天官塚宰》第一,《地官司徒》第二,《春官宗伯》第三,《夏官司馬》第四,《秋官司寇》第五,《冬官司空》第六,但《冬官》一篇早已亡佚,當時補以《考工記》,稱《冬官·考工記》。此書據說是景帝之子河間獻王劉德所上,《經典釋文敘錄》言:“河間獻王開獻書之路,時有李氏上《周官》五篇,失《冬官》一篇,乃購以千金,不得,取《考工記》以補之。”大概奏上後,此書即藏於中秘,直到劉向、劉歆父子校書時,才被劉歆發現,並介紹出來。王莽時,劉歆為國師,為《周禮》置博士。劉歆傳其學與杜子春、賈徽。杜子春傳鄭興。鄭興傳其子鄭眾。賈徽傳其子賈逵。賈逵奉詔作《周官解詁》。其後馬融、盧植、張恭祖等,都治《周禮》,有所述作。“馬融作《周官傳》,授鄭玄,玄作《周官注》。玄本習《小戴禮》,後以古經校之,取其義長者,故為鄭氏學。玄又注小戴所傳《禮記》四十篇,通為三《禮》焉。”[25]《周禮》是古文學重要的典籍,但對它的爭議頗多,可說是眾說紛紜,至今未決。

《禮記》49篇,關於此書的來源,有多種不同說法。《經典釋文敘錄》引晉陳邵《周禮論序》謂:“戴德刪古禮二百四篇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禮》。(戴)聖刪《大戴禮》為四十九篇,是為《小戴禮》。後漢馬融、盧植考諸家同異,附戴聖篇章,去其繁重及所敘略,而行於世,即今之《禮記》是也。”《禮記》的傳授,沒有明文可錄。從《後漢書》等書的零星記載中,我們可知:傳《小戴禮》的橋仁,又兼傳其《禮記》,著有《禮記章句》49篇。曹褒除從其父受《慶氏禮》外,又傳《禮記》49篇。漢末馬融傳小戴之學,鄭玄從之受業,為《禮記》作注。此後《禮記》始與《儀禮》、《周禮》並稱三《禮》。

五、《春秋》的傳承

《春秋》本為春秋時各諸侯國史書的通稱,當春秋末年天下大亂之際,孔子在四處遊說受挫之後,為了表達自己王道政治的理想,以幹預現實社會,對魯國舊史《春秋》加以改造,修成六經之一的《春秋》。此後所言《春秋》,一般即專指孔子所修《春秋經》。

《春秋》依魯國隱公到哀公十二公的順序編年紀事,共記242年史事,所記涉及各諸侯國史事,而以魯國為主。按照司馬遷的說法,孔子修《春秋》,貫徹了“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的宗旨;筆法嚴謹,寓有微言大義,具有“約其文辭而指博”的特點,以至於“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產生了“《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26]的效果。

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對《春秋》作了集中評述,代表著漢代人對《春秋》的基本看法:

餘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裏”。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弑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春秋》有今古文之分。今文著重闡述《春秋》的微言大義,有《公羊傳》、《穀梁傳》二家,先後立於學官。古文為《春秋左氏傳》,著重補充有關史實。另有鄒氏、夾氏,其中鄒氏無師承,夾氏有錄無書,二家之學遂失傳。

《春秋公羊傳》是漢代的顯學,以創傳於公羊氏而得名,徐彥《公羊傳疏》引東漢戴宏序曰:“子夏傳與公羊高,高傳與其子平,平傳與其子地,地傳與其子敢,敢傳與其子壽。至漢景帝時,壽乃與齊人胡母子都著於竹帛。”以上傳承順序不可盡信,但到漢初此書著於竹帛的說法大體無誤。

胡母子都以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與董仲舒同業,齊之言《春秋》者以他為宗主,公孫弘也是他的學生。董仲舒精於《春秋》公羊學,為一代儒宗,著有《春秋繁露》。弟子著名者有褚大、段仲、嬴公、呂步舒等。褚大任梁相,呂步舒官丞相長史。嬴公“守學不失師法,為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

孟卿兼善《詩》、《禮》,已見上文。眭弘字孟,昭帝時官符節令,因言災異獲罪被誅。眭弘弟子百餘人,“唯(嚴)彭祖、(顏)安樂為明,質問疑誼,各持所見”,因而,眭弘有“《春秋》之意,在二子矣”之歎。嚴彭祖與顏安樂各專門教授,由此《公羊》學有顏、嚴兩家之學。

嚴彭祖為宣帝博士,後遷太傅。性廉直,嚐言:“凡通經術,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27]彭祖授王中。王中為元帝少府,家中世代傳其業。王中授公孫文、東門雲。公孫文官東平太傅,徒眾甚盛。東門雲為荊州刺史。

顏安樂字公孫,官至齊郡太守丞。授泠豐、任公。泠豐字次君,官淄川太守。任公官太府。二家是顏家的泠、任之學。另外,貢禹事嬴公,其學成於眭弘。貢禹傳業與堂谿惠,惠傳冥都。疏廣事孟卿,授業與筦路。筦路、冥都又從顏安樂問業,所以顏氏又有筦氏、冥氏之學。筦路傳孫寶。孫寶官大司農。泠豐傳馬宮、左鹹。馬宮官大司徒。左鹹官至九卿。

東漢《公羊》顏氏學似不及嚴氏學興盛,傳其學者為張玄。張玄字君夏,少習《顏氏春秋》,兼通數家法,光武時為《顏氏春秋》博士。“清淨無欲,專心經書,方其講問,乃不食終日。及有難者,輒為張數家之說,令擇從所安。諸儒皆伏其多通,著錄千餘人。”

東漢傳《公羊》學的還有李育和何休。李育字元春,因班固薦舉而名重一時。對古文學有所涉獵,以為《左傳》雖有文采,但不得聖人深意,針對時人多引圖讖不據理證之弊,作《難左氏義》42事。建初年間為博士,參與白虎觀經學會議,“以《公羊》義難賈逵,往返皆有理證,最為通儒”[28]。

何休字邵公,可說是《公羊》學大師。《後漢書·儒林列傳》介紹他“精研六經,世儒無及者。……作《春秋公羊解詁》,覃思不窺門,十有七年,妙得《公羊》本意。……與其師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難二傳,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穀梁廢疾》。”

《穀梁傳》,《漢書·藝文誌》著錄“《穀梁傳》十一卷,穀梁子,魯人。”顏師古注:“名喜。”其他各書則有穀梁子名嘉、赤、寘、俶、淑等多種說法。大概此書本口耳相傳,後著於竹帛。

漢初傳《穀梁》學者為治魯《詩》的申公。申公傳瑕丘江公。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論《公》、《穀》二傳,江公不善言辭,加上丞相公孫弘也治公羊學,武帝便讓太子受《公羊春秋》。太子通《公羊春秋》後,又私下向江公請教《穀梁傳》。江公傳子至孫皆為博士,又有榮廣、皓星公從之受業。榮廣字王孫,盡得江公之學,多次與《公羊》學大師眭弘辯論,常常取勝,擴大了《穀梁》學的影響。

周慶字幼君,丁姓字子孫,二人皆為博士。丁姓官至中山太傅,授申章昌。申章昌字曼君,為博士,官至長沙太傅,徒眾甚盛。尹更始字翁君,為諫大夫,作《穀梁章句》,授其子尹鹹及翟方進、房鳳。翟方進宮丞相,尹鹹官大司農。房鳳字子元,官五宮中郎將,因支持劉歆立《左氏春秋》而外放九江太守。以上是《穀梁春秋》的尹氏、申章氏、房氏之學。另外,江公孫傳與胡常,胡常授蕭秉。蕭秉字君房,王莽時為講學大夫,這是《穀梁傳》的胡氏之學。

後漢以來,《穀梁》學遠不及《公羊傳》、《左傳》流行,其傳承情況也難得其詳。

關於《左傳》,爭論頗多。現在較多的人相信《左傳》本是獨立於《春秋》的一部史書,經劉歆改造才成為解經之著。按《經典釋文》之說,其最初傳承的順序是:“左丘明作傳以授曾申。申傳衛人吳起。起傳其子期。期傳楚人鐸椒。椒傳趙人虞卿。卿傳同郡荀卿名況。況傳武威張蒼。蒼傳洛陽賈誼。誼傳至孫嘉。嘉傳趙人貫公。貫公傳其少子長卿。長卿傳京兆尹張敞及禦史大夫張禹。”此處所言漢以前《左傳》的傳授或多臆度之辭,漢興之後的傳承,大體與《漢書·儒林傳》的記載相同。《漢書·楚元王傳》說:“(劉)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大好之。丞相史尹鹹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傳。歆略從鹹及翟方進受,質問大義。初《左氏傳》多古字古言,學者傳訓詁而已,及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可見劉歆對《左傳》確實下了很大功夫,在他之後《左傳》始大行於世。經劉歆努力,平帝時《左傳》立於學官。

東漢《左傳》之學大興。劉歆傳《左傳》學與賈徽、鄭興。賈徽撰《春秋條例》,傳其子賈逵。賈逵受詔奏《公》、《穀》二傳不如《左傳》四十事,名為《左傳長義》,又撰《左氏解詁》。鄭興傳其子鄭眾。鄭眾撰《左氏條例章句》。另東漢陳元從其父陳欽受《左傳》,陳欽則受業於尹鹹。建武年間,“尚書令韓歆上疏,欲為《左氏》立博士,範升與歆爭之未決,陳元上書訟《左氏》,遂以魏郡李封為《左氏》博士。後群儒蔽固者數廷爭之。及封卒,光武重違眾議,而因不複補”。

東漢末傳《左傳》者,有服虔、潁容、謝該等人,馬融、延篤、鄭玄也治《左氏》學。鄭玄撰《箴膏肓》、《發墨守》、《起廢疾》三書,以駁何休。服虔字子慎,“有雅才,善著文論,作《春秋左氏傳解》,行之至今。又以《左傳》駁何休之所駁漢事六十條”。潁容字子嚴,著《春秋左氏條例》5萬餘言。謝該字文儀,善《左傳》,“為世名儒,門徒數百千人。建安中,河東人樂詳條《左氏》疑滯數十事以問,該皆為通解之,名為《謝氏釋》,行於世。”[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