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神學目的論為核心的宇宙觀
董仲舒的思想體係比較完整係統,宇宙觀在其中起著主導作用,是社會政治思想、倫理觀、曆史觀的出發點與總歸宿。
董仲舒吸收前輩思想成果,引入陰陽五行學說,建立起恢弘龐大,包羅萬象的宇宙係統。
他把這個總係統稱之為“天”,是這樣構成的:“天有十端,十端而止已。天為一端,地為一端,陰為一端,陽為一端,火為一端,金為一端,木為一端,水為一端,土為一端,人為一端,凡十端而畢,天之數也。”[26]這十端的生成順序和運行規律是:“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27]在作為宇宙總相的“天”之中,又有構成宇宙要素之一的“天”。這個天與地之氣匯合起來,分為陰、陽兩種不同的氣,由於陰陽之氣的作用,世界上發生四季的變化。陰陽之氣在四季的運行中又產生出五行,人就置身於這樣的世界之中。五行也有自己的運行規則。他們在陰陽兩氣的作用下有相生相勝的關係。
這個宇宙模式似乎具有物質屬性,其實不然。因為這天地之氣並不是世界的本原,它歸根結底產生於天,是天道施地道化的結果。在董仲舒看來“無天而生,未之有也。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28],天才是萬物的創造者。而且,作為世界本原的天是具有道德屬性的人格神,對於世界的一切都有生殺予奪之權。他所施的氣,以及陰陽、四時、五行、萬物都是體現他意誌的外化物。陽體現了天的恩德,陰體現了天的刑威;五行的相生相勝要由天欲施德還是施刑來決定;四時的更迭則表現了天的喜怒哀樂。
董仲舒像
在這個宇宙體係中,董仲舒重點論述的是天人關係。他根據當時的社會需要,把先秦以來的神意史觀進一步係統化,建立起天人感應的政治哲學。
他論述在宇宙中,天地居於較高層次。他說:“何謂本?曰天地人,萬物之本也。”[29]這其中,“為人者天也”[30],人是天造出來的。地也從屬於天:“天高其位而下其施……地卑其位而上其氣……卑其位所以事天也。”[31]這樣,在他的係統中,天作為最高範疇被突出出來。天既是整個宇宙,又是宇宙的創造者與最高主宰。天具有人格力量,是“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32]。他“有和有德,有平有威,有相受之意,有為政之理”[33],統轄著人們的行為,規定著人間的事理。人間的君主隻有順從了天意,“予奪生殺,各當其義,若四時;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惡戾,任德遠刑,若陰陽”[34],才會得到天的福佑,世間才表現出陰陽得序,風調雨順,物阜年豐,甚至還會出現祥瑞表示天對人間事務的讚許。
天對人間事務的管理職能主要有兩點:
一是任命人間的君主作為代理人,所謂“德侔天地者,皇天佑而子之,號稱天子”[35]。這就是君權神授說。天的這個意思往往通過符瑞顯示出來,即“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致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複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36]。這就是符命說。君權神授說為封建統治者服務的意圖是明顯的。長期以來它作為神化皇權的工具,起著瓦解民眾反抗意誌的消極作用。在國家衰敗,政府反動之時,這種消極作用尤為顯著。當然,它在為封建社會初期統治者服務時,也不隻具有反動的作用。而且,對於君權神授,董仲舒還提出了一個前提,即“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民者,天奪之”[37]。說明董仲舒以民作為國家政治的根本,君主所以成為人世最高權威,隻是因為他在代行天管理民眾的職能,一旦對此不能勝任,他的皇權也就被剝奪了。這對皇權是個有力的限製。
二是譴告說。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的《必仁且知》篇中對此有係統的論述:“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譴告說主要針對統治者而發,在皇權至高無上的情況下,請出上帝對之加以約束,用自然的災異儆戒人君,這是神道設教。盡管方法很不科學,但在當時,對於改善政治,調整政策,促使皇帝恭儉愛民等方麵的積極作用都是相當大的,應該適當承認。
董仲舒認為人是天創造出來的:“為人者天也。人之為人,本於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人之形體,化天數而成;人之血氣,化天誌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義;人之好惡,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時。人生有喜怒哀樂之答,春秋冬夏之類也。……天之副在乎人,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38]“天地之符,陰陽之副,常設於身。身猶天也,數與之相參,故命與之相連也。天以終歲之數成人之身,故小節三百六十六,副日數也;大節十二分,副月數也;內有五髒,副五行數也;外有四肢,副四時數也;乍視乍暝,副晝夜也;乍剛乍柔,副冬夏也;乍哀乍樂,副陰陽也;心有計慮,副度數也;行有倫理,副天地也。”[39]天完全以他自己為模型塑造人類,把人作為實現他意誌的代理人,這是聯結天人的通道。人既然有如此特性,自然“超萬物之上而最為天下貴”,也就被賦予了“下長萬物,上參天地”[40]的特殊本領。
董仲舒以人副天數為基礎,在《春秋繁露·同類相動篇》用同類相應的道理論證了他的天人感應說。他說:“百物去其所與異,而從其所與同,故氣同則會,聲比則應,其驗皎然也。……美事召美類,惡事召惡類,類之相應而起也,如馬鳴則馬應之,牛鳴則牛應之。”從直觀的物之相應,引申一步便進入了他的神學領域:“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天地之陰氣起,而人之陰氣應之而起;人之陰氣起,而天地陰氣,亦應之而起。其道一也。”“非獨陰陽之氣可以類進退也,雖不祥禍福所從生亦由是也。無非己先起之,而物以類應之而動者也。”
他認為在人對天的影響中,王是關鍵:“王正則天氣和順,風雨時,景星見,黃龍下。王不正則上變天,賊氣並見。”[41]王的貌、言、視、聽、思,都與五行相配合,而影響萬物與天象,如“王者與臣無禮貌,不肅敬,則木不曲直,而夏多暴風。……王者言不從,則金不從革而秋多霹靂。……王者視不明,則火不炎上,而秋多電。……王者聽不聰,則水不潤下,而春夏多暴雨。……王者心不能容,則稼穡不成,而秋多雷。”[42]這就是說:“唯人道為可以參天”[43],而王擔負著通合天地人的特殊職責。
天人之間感應的媒介是陰陽五行之氣。天把陰陽四季五行都賦予了道德屬性,比如“春氣愛,秋氣嚴,夏氣樂,冬氣哀。愛氣以生物,嚴氣以成功,樂氣以養生,哀氣以喪終,天之誌也。是故春氣暖者,天之所以愛而生之;秋氣清者,天之所以嚴而成之;夏氣溫者,天之所以樂而養之;冬氣寒者,天之所以哀而藏之。”[44]將之與人事相聯,則“治亂之故,陰陽順逆之氣,乃損益陰陽之化而搖**四海之內”。人如果順應了天意,陰陽四季五行之氣就會正常運行,“故人氣調和而天地之化美”[45]。“世治而民和,誌平而氣正,則天地之化精而萬物之美起。”如果世事乖戾,那麽陰陽及五行的正常狀態就會隨之而錯亂,即“世亂而民乖,誌僻而氣逆,則天地之化傷,□氣生災害起”[46]。這種災異出現既是天意的表露,也是人們行為的直接後果,二者是一致的。
由於作為媒介的陰陽五行均被天賦予一定的道德特性,它們的運行和人們的行為對它們的感應又有固定的表現形式,就產生了通過陰陽變異來揣摩天意和探求人事失誤的陰陽災異學說。“天意難見也,其道難理。是故明陰陽入出實虛之處,所以觀天之誌,辨五行之本末順逆,小大廣狹,所以觀天道也。”[47]是這一學說的理論根據。“五行變至,當救之以德,施之於天下,則咎除。”是這一學說的綱領。“木有變,春凋秋榮,秋木冰,春多雨,此繇役眾,賦斂重,百姓貧窮叛去,道多饑人。救之者省繇役,薄賦斂,出倉穀,振困窮矣。”[48]則是這一學說的具體運用。這一學說並非董仲舒首創,但把它發揚光大,完成漢代儒學神學化、方術化的“功勞”,卻非董仲舒莫屬。
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說有一個優點,就是強調了人在自然與社會中的一定主觀能動作用。“天德施,地德化,人德義。天氣上,地氣下,人氣在中間。……天地之精所以生萬物者,莫貴於人,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物疢疾莫能為仁義,唯人獨能為仁義,物疢疾莫能偶天地,唯人獨能偶天地。”[49]在天施地化的宇宙體係中,隻有人能以仁義之行,順乎天地而成就事功。在人世上,人不但修德可以得到天佑,就是犯有過失,也可以通過修正行為而免除災禍,求得正常發展。這種樂觀向上的精神,體現了新生封建地主階級對自我力量的充分認識,是對前途充滿信心的表現。
二、大一統的社會政治思想
董仲舒以中央集權製度為現實基礎,進一步發揮《春秋公羊傳》中的大一統思想,把以天為中心的宇宙模式搬到現實社會,創立了他的大一統的社會學說。
董仲舒以尊天為尊君的邏輯起點,用神意史觀論證了以君主為中心的封建統治的合法性。他說:“唯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一國則受命於君,君命順則民有順命,君命逆則民有逆命。”[50]所以“《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故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義也。”[51]君主必須具有絕對崇高的權威,隻有“立於生殺之位”,才能“與天共持變化之勢”[52]。如果不把君主作為國家的根本,不尊敬君主,社會秩序就會混亂:“君人者國之本也,夫為國,其化莫大於崇本。崇本則君化若神,不崇本則君無以兼人。無以兼人,雖上峻刑重誅而民不從,是所謂驅國而棄之者也,患孰甚焉?”[53]
董仲舒認為人世是宇宙的縮影,他把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鄉黨有序的封建等級秩序絕對化、宗教化,闡述:“吾聞聖王所取儀金(法)天之大經,三起而成,四轉而終。官製亦然者,此其儀與?……盡人之變合之天,唯聖人者能之,所以立王事也。……先王因人之氣而分其變,以為四選;是故三公之位,聖人之選也;三卿之位,君子之選也;三大夫之位,善人之選也;三士之位,正直之選也。分人之變,以為四選,選立三臣,如天之分歲之變,以為四時,時有三節也。天以四時之選,與十二節相合而成就歲;王以四位之選與十二臣相砥礪而致極。道必極其所致,然後能得天地之美也。”[54]封建社會的絕對皇朝與天上的神國取得一致,封建等級製度的萬世一係也就不言而喻了。
董仲舒把大一統作為“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55],論證了一統政權的合法性,適應了武帝時期強化健全中央集權製度的要求,也為中華民族的長久統一奠定了牢固的理論基礎。這是他在政治上建樹的最大功績。以君主作為國家政治核心是當時最現實的選擇,無可厚非。使用荒謬的宗教化哲學進行理論論證和把封建秩序絕對化,則是他的致命之傷。
在《天人三策》的最後,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他說:“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製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僻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董仲舒對思想統一意義的論證是相當有力的。西漢政權建立後,皇權不斷受到挑戰。統一思想以保證政治上的統一,已成為社會的迫切需要。這時西漢統治者在尋求鞏固中央集權的思想工具方麵,經過70餘年的探索,已逐步認識到儒家思想的重要。因此,以儒家思想作為一統政權的主導思想,雖由董仲舒創議,實際卻是社會與曆史的選擇。
董仲舒為大一統政權的建立提出了一套治國方略。
他論述:“夫為國,其化莫大於崇本。……何謂本?曰天地人,萬物之本也。天生之,地養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養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禮樂。三者相為手足,合以成體,不可一無也。”何謂崇本?他的回答是:“郊祀致敬,共事祖禰,舉顯孝悌,表異孝行,所以奉天本也;秉耒躬耕,采桑親蠶,墾草殖穀,開辟以足衣食,所以奉地本也;立辟雍庠序,修孝悌敬讓,明以教化,感以禮樂,所以奉人本也。”[56]在《天人三策》裏他也有類似的論述:“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製不節。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這是他的治國總綱。其中包括敬天尊祖。這裏敬天是尊祖的邏輯前提,尊祖是敬天的現實基礎。根本意義在於推親親及尊尊,用擴大血親聯係的辦法鞏固封建秩序;又以尊尊統領親親,通過逐層擴展天的權威,維護天人一係的中央集權製度。包括發展生產,通過滿足人們衣食住行的需要,而安定社會秩序。也包括以禮儀製度節製人們的欲望,維持等級關係和用思想教化方法從根本上保證社會的穩定。這些都是封建政治的根本問題。在諸多主張中,董仲舒尤其重視教化的功能。他用神意史觀論證了先德而後刑的主張:“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所以“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他也用曆史的方法為這一主張張目:“……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麵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道者,所由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57]
董仲舒認為君主能否任用賢才,對於國家興亡關係甚大。他指出:“任非其人,而國家不傾者,自古至今未嚐聞也……任賢臣者,國家之興也。”[58]他強調在推行國家政策法令方麵,地方官吏居於承上啟下的地位,作用尤其重要。“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他舉實例說明不能任用賢者的後果:“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在人才的選拔上,他認為漢代實行的任子、貲選製度有很大的弊病。他也反對“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的論資排輩辦法。主張“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為了保證封建人才的來源不致匱乏,他建議武帝“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用“數考問以盡其材”的辦法,選拔英俊。他還建議州郡舉賢良茂材,以便使人才盡入朝廷,避免浪費。這些建議都對社會政治產生了很大影響。
漢武帝之世,社會兩極分化已相當嚴重,分配的不公一方麵造成社會生產力的下降,一方麵激化了階級矛盾。董仲舒對此十分不安,為了緩解社會危機,他主張限製統治階層經濟勢力的擴充,反對封建官僚憑借特權與民爭利。在這個最現實的問題上,他又一次借助了天意的武器。他說:“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委積,務此而亡已,以迫蹵民,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窮。富貴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製,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59]針對當時土地兼並等嚴重的社會問題,他提出“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並兼之路。鹽鐵皆歸於民。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60]等主張。這對於緩解民眾疾苦,緩和階級矛盾,發展生產,安定社會,是有積極意義的。
三、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觀
董仲舒的倫理道德學說立足於社會現實,卻發端於神學目的論的宇宙觀。他把自己構建的天國秩序移到人間,確定了君臣、父子、夫婦之間的尊卑與隸屬關係。他論證“王道之三綱,可求之於天”,是這樣的:“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是故仁義製度之數,盡取之於天;天為君而複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春為父而生之,夏為子而養之。”[61]人世的君臣父子夫妻之間的倫理關係都有天的道德屬性為依據,夫權、父權、君權與神權取得了和諧的統一,具有不可違抗的權威力量。這個王道之三綱,在西漢末年成書的《禮緯》中被明確表述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成為封建倫理製度的最高法則,成為維護封建統治的最有力武器和中世紀束縛人性的最大枷鎖。
董仲舒讚成孔子“天地之性人為貴”的觀點,他進一步發揮說:“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因此,調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建立倫理秩序,應以人的自我修養為根本。充分認識自我,自覺完善自我,就是王道政治的起點。在他看來,隻要人們“明於天性,知自責於物;知自責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62],天下大化就可逐步實現了。
為了使人人都成為重禮節、安處善、樂循理的君子,董仲舒特別強**化的功能。他把人性分為三類:一類是不教而善的聖人之性,一類是雖教也不能為善的鬥筲之性,一類是可善可惡的中民之性。這開了性三品說的先河。他又認為“聖人之性,不可以名性。鬥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63]他把少數聖人和極惡分子排除於討論範圍之外,著重強調對中民——包括統治階層與勞動人民在內的普通人開發善質,進行教化的重要。他不同意孟子、荀子等人的性善論或性惡論,而認為像天有陰陽兩種屬性一樣,人性中也有貪和仁兩個方麵。既然“天有陰陽禁”,人就應該節製貪欲,做到“身有情欲栣”。而且人性中雖然有善的品質,卻並不等於已經成為善的現實。“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為善也。”“性有善質,而未能善。”[64]性好比是繭或卵,善好比是絲或雛。如同繭和卵需要加工、孵化才能成為絲和雛一樣,性隻有經過改造,才能臻於善:“性待漸於教訓而後能為善。善教訓所然也,非質樸之所能至也。”[65]可見他的人性論是德教說的理論基礎,要把可善之質轉化為善性,抓住了倫常的根本。
在《天人三策》中,董仲舒還提出以五常之道作為德教的根本綱領。對此,我們將在第八章第四節專門論述。
四、三統循環的曆史觀
“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董仲舒理論學說的綱領。它反映了董仲舒形而上學的思想方法,更道出了他對天人合一的永恒宇宙秩序的貫通理解。既然天國的秩序是永恒的,那麽由天所規定的曆史演化程序、統治政策、人倫準則等在本質上也都永恒不變。董仲舒認為“《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大一統就是世間的根本法則,這與當時的社會需要是一致的。把天地之常經與古今之通誼統一起來,意味著古今的推移按照天地法則進行。他提示:“道者萬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這種道萬世無弊,永遠適用。人類社會隻要循道而行就會昌盛繁榮,反之則會政亂國危。如果一個朝代滅亡了,問題絕不是出在道本身,而隻能是這個皇朝的統治者背離了道。這樣看來,人類史也就成了一部循道與背道而導致的興衰史。“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66]在本質上,古今沒有什麽不同。
以“天不變,道亦不變”為指導思想,董仲舒表述了三統循環的曆史觀。他指出:“天之道,終而複始。”[67]曆史是一個循環過程。它按照三統遞嬗的固定形式進行。所謂三統就是黑統、白統和赤統,三者依次循環,與改朝換代相配合。在曆史上夏朝是黑統,商朝是白統,周朝是赤統,他們受天命而王,按氣運的演變決定統係,確立正月(即建“三正”)。比如夏朝是黑統,以寅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通化物,物見萌達,其色黑”。商朝是白統,以醜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蛻化物,物始芽,其色白”。周朝以子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施化物,物始動,其色赤”。他們都要按天運的改變,根據自己的統係,來改正朔、易服色、定製度,以順從天意,表示天命攸歸。
董仲舒大概也覺得三統的簡單循環距離豐富的曆史現象相去太遠,又在三統的網絡裏加上了“有不易者,有兩而複者,有三而複者,有四而複者,有五而複者,有九而複者”等繁瑣化補充。這些往複變換的中心內容是一代尚文,一代尚質的質文遞變,以及質文遞變與法天法地相配合構成的四法。而“四法如四時然,終而複始”[68],歸根到底還是與三統互相配合的大循環而已。質文遞變也好,按統係改正朔、易服色也好,都隻是統治形式的改變,絕不意味著在實質內容上有什麽變化。豐富複雜的社會現象,在董仲舒看來,隻是論證天道萬世無弊的證據。拋開曆史的表象,他強調的隻是三統無休止的輪回。所以他說:“今所謂新王必改製者,非改其道,非變其理。……必徙居處、更稱號、改正朔、易服色者,無他焉,不敢不順天誌而明自顯也。若其大綱,人倫、道理、政治、教化、習俗、文義,盡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製之名,無易道之實。”[69]
董仲舒畢竟是個成熟的思想家,曆史的治亂興衰,政治的風雲變幻,社會的繁富多彩,不會不引起他的關注與思考。“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70],既是他為帝王開的治國之方,也是他對三統循環粗疏之處的理論補充。在治世,道不需要任何改變更張,到了亂世,為了根據具體情況補弊起廢,就必須在總原則不變的前提下,作局部的損益調整。這與他的道者萬世無弊的思想並無二致,隻是進一步豐富了它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