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六年春,一位姓劉的文士乘船路過鎮江,為風暴所阻,被迫避入碼頭。他的船剛剛係纜停好不久,風勢轉劇,江上一艘客船趨避不及,被強風吹翻,滿船的人貨盡皆落水,箱籠什物漂滿了一江。岸上登時大嘩,“救人”之聲此起彼伏,文士隨人群躲在遮風之處,伸長了脖子觀看,隻見幾艘船冒著大險撐到江心,將落水的商旅一一救起,岸上人群一片彩聲如雷,這時又有人奔走呼喊,招呼打撈沉貨。

那個時代,造船技術尚欠發達,長江上民船傾覆事件時有發生。俗話說“靠水吃水”,在船難多發地段,就出現了一種職業,這行人熟諳水性,專門靠替人打撈落水的貨物賺錢,民間稱之“水鬼”。像這樣的大風天氣,早已有水鬼在碼頭上候著了,一聲呼哨,咄嗟立至。此輩多半是精壯的小夥子,辮子盤在頭上,**著上身,露出黝黑遒勁的肌肉,有些人鞋都不穿,有些人帶著長竿、抓鉤。那些把貨物落在江裏的客商見了,忙迎上前去同領頭的水鬼商量。行有行規,照規矩辦事,價錢很快議妥,領頭的三言兩語分派完畢,眾水鬼也不管風大浪急,踴身泅進滾滾江水。

濁浪翻騰中,一眾水鬼起伏出沒,配合無間,真好似遊魚一般。不消一個時辰,諸般貨物盡數打撈出來。此時恰好風偃雨歇,客商們紛紛跑到岸邊檢點自家貨包,那群水鬼卻大聲喧嚷起來,文士躲到旁邊一聽,原來是有個水鬼沒能上岸。

“阿虎這小子跑到哪裏去了?”一人笑道,“不會是在水底藏金子吧。”

“莫要胡說!”領頭的四下環望一周,沒有發現那個名叫阿虎的水鬼的任何蹤跡,他指著幾個人道,“你們幾個,下去瞧瞧。”

被點名的幾個水鬼嘻嘻哈哈紮進水裏,須臾便浮了上來,像躲什麽似的飛快遊上岸,滿臉的慌張恐懼。年紀較輕的聲音裏有了哭腔:“下……下麵有怪物!”“阿虎哥給怪物咬住了,上不來!”

幾個人連比帶說,說得都是同一件事:那名失蹤的水鬼,是在水底給什麽東西絆住了,拉扯不開,生死未卜,要救人,看來隻有連那咬住他的怪物一起拖出水。

領頭人當機立斷,喊船家借了隻大鐵鉤綽在手上,將一把雪亮的短刀別在腰間,由剛才的幾個水鬼引路,飛奔著潛下江去。

這時,水鬼失蹤的消息漸漸傳開,好些個在附近打轉兒的腳夫、船丁、閑漢們圍攏上來看熱鬧。未過片刻,幾個水鬼露出水麵,那領頭人手裏扯著繩索,還沒上岸便張口大喊:“拉!快拉!”岸上的水鬼們撲啦啦蹚下水接過繩子,扛上肩頭就拽,繩子另一端卻好像釘在了江底,根本拽不動。

那些閑漢、船丁多是同水鬼們相識交好的同鄉朋友,跑江湖的講義氣,見得此狀此景,發一聲喊,都挽起袖子上前援手。這批生力軍一旦加入,力量陡增,繩索呼呼急扯。眾人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水裏引得繩子亂兜亂竄,奈何敵不過岸上人多力大,未容它多做掙紮,“刷”地拖上了江岸。眾人奔將過去,但見繩子盡頭的鐵鉤牢牢抓著一個桌子大小,形狀像個簸箕的東西,圓圓扁扁,沒頭沒尾也沒有腳爪,通體赤紅,渾身上下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其中一個洞咧得特大,死死吸著一個人。

眾水鬼大喊:“阿虎!”“阿虎哥!”阿虎整個下半身給那東西吞了進去,皮膚變得烏青發灰,頭臉手臂上劃擦的傷口外翻著,露出白慘慘的肌肉。水鬼們拉起阿虎的胳膊往外拔,但那怪物吸力極強,阿虎像是給鐵水鑄死了一般,紋絲不動,竟然一寸都拔不出來。那領頭的大怒,拔出刀子刺進怪物身體,怪物毫無反應,好像根本沒有感覺。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圍觀的人群分開,走進一個老翁,翻翻阿虎的眼皮,搖頭道:“不中用嘍,血已經吸幹了,就拔出來,也沒命了。”眾水鬼認得這老翁,知道是久居江邊的一個老船戶,見多識廣,威望素著。眾水鬼欲待不信,探探鼻息,試試脈搏,果然俱已絕無,各個放聲大哭。老翁道:“哭有個啥用?替兄弟報仇啊。”眾人一聽,刀斧齊施,然而那怪物似乎有自動愈合的能力,刀子砍開個口子,蠕蠕一動,便即恢複如初。老翁道:“這樣沒用,這樣沒用,此物屬水,不懼金鐵,要架到火上燒。”

鍋蓋魚就是鰩魚,鰩魚的腹腔生有兩排粘液孔,但數量不多,與那吃人的怪物遍身孔洞之狀顯然大相徑庭。倒是查諸明朝人張岱的一部劄記之中,記有一種名為“百嘴蟲”的東西,似乎與此物同類。

後世都市傳說,時常提及一種名為“吸血毯”的怪物,相傳此物形似毛毯或草席,多棲息於熱帶雨林的河流溪汊,若有動物靠近,便將其卷住,以口器刺入宿主皮膚吸食血液。比對那些散落於民間傳聞的種種描述,吸血毯和百嘴蟲的影子,顯示出諸多驚人的吻合之處。更令人驚異的是,遙遠的南美洲竟也潛伏著極其相似的怪影。在智利和阿根廷一些地區的古老傳說中,存在一種名為“厄爾庫埃羅”(西班牙文:El Cuero)的神秘生物。據稱這種東西同樣分布於湖泊、河流,它看起來像是一張曬幹的牛皮,身體邊緣生滿了剃刀般鋒利的爪子,使它可以緊緊貼附在獵物身上吸血。其生活環境、外觀特征和食性,儼然與百嘴蟲、吸血毯一致,令人不由得猜想,這些名稱各異的怪物背後,是否指向著同一種未知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