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岸邊，有一位賣粥的老婆婆，她煮的粥好喝又便宜，很受歡迎。老婆婆喜歡將賣粥所得的收入放在一個瓦罐裏，到了傍晚收攤回到家中，她才坐下來，仔細清點賺了多少錢。
有段時間發生了一件怪事：接連好幾天，老婆婆都在罐中發現兩張紙錢！賺錢糊口非常不容易，老婆婆非常生氣，心想：“這是誰使了障眼法來欺騙我？可恨！我雖然年紀大了，也不是好欺負的！”
從第二天開始，老婆婆就一直仔細觀察來買粥的人，慢慢地瞧出了蛛絲馬跡。無論刮風還是下雨，一位年輕的女子每天都會前來，拿出兩個銅錢買粥。女子模樣非常漂亮，但行為鬼鬼祟祟的。老婆婆將女子給她的錢放在別的地方，到了傍晚再看時，那些錢果真變成了紙錢！
“看她的穿著打扮，不像貧苦人家的女子，怎麽耍這樣的小心思？”老婆婆心想，“她給我兩張紙錢，難道她不是這世間的人嗎？我才不信，她看起來比好多人更有生機與活力呢。明天我要跟著她，瞧個明白。”
老婆婆向來膽子大，第二天等女子買粥離開之後，她便悄悄跟在女子身後。兩人一路往北，走了一裏多路，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方。這時，女子突然停下腳步，跳進灌木叢中消失了。
“糟糕，她發現我了！不能讓她逃跑了！”
這樣想著，老婆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草叢裏，並沒有看到女子的身影，眼前隻有一個矮矮的墳堆，墳上長滿茂盛的野草。冷風呼呼吹來，捎來烏鴉淒苦的叫聲。老婆婆終於感覺有些害怕了，小聲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匆匆轉身往回走，回到人多的地方去。
那片荒地裏有許多矮墳，埋葬的要麽是住在附近的窮苦人，要麽是客死他鄉的可憐人。老婆婆忍不住想：“我每天雖然辛苦做生意，但收入僅供維持生存，又沒有子孫後代可以依靠。等我死去之後，應該也隻能葬在那樣的地方，說不定還會和她做鄰居。”
老婆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禁對買粥的女子心生同情。
第二天，女子又出現了，但她一直畏畏縮縮，不敢上前。老婆婆想了想，主動招手讓女子過來，熱情地說道：“你還是要花兩個銅錢買粥嗎？今後還請繼續照顧我的生意吧！”
“謝謝您！”年輕女子說，“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怎麽了？”老婆婆故意裝作疑惑的樣子問道。她不想拆穿這位可憐女子的騙局。她不清楚女子為什麽要買粥，但如果自己能幫上一點小忙，何樂而不為？
女子搖搖頭，說：“沒什麽。”然後轉身離去。
時光匆匆，很快便過了一年。這天老婆婆左等右等，也不見女子到來。天色越來越暗，老婆婆的腿鑽心地疼，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這時候女子來了，看到老婆婆收了攤，她滿臉失望。老婆婆便拿出剩下的粥遞給女子，說道：“我看你一直沒來，擔心粥都賣光了，特意留給你的。”
女子接過粥連聲道謝，拿出銅錢想要交給老婆婆，又把手縮了回去，小聲說：“老人家，您應該已經發現我給您的錢是假的了，對吧？”
老婆婆點點頭，說道：“隻是一碗粥而已，沒關係。”
“謝謝您。”女子又說，“您是一位熱情善良的好人，所以我就直說吧。我曾是李大夫的妾室，一年多以前，跟隨丈夫到外地赴任。那時候我已經懷有身孕，因為難產在此地死去。夫君獨身在外，又急著赴任，隻好先將我草草埋葬在這裏，等待過後再來遷葬。其實當時的我有一息尚存，雖然無法睜開眼睛，也無法說話，但我感受到了肚中孩子的心跳，明白他想要活下去的渴望，於是我拚盡最後的力氣生下了他。那樣一個脆弱的小生命該如何存活呢？我放心不下，所以不忍離他而去，一直在您這裏買粥養育他。我的夫君很快就會來為我遷葬，到時候他發現那個孩子，肯定會很害怕。別說帶孩子回家了，他還有可能會把孩子當成怪物，傷害他、丟棄他。老婆婆，請您到時候向我夫君說明整件事情，讓他好好養育孩子，行嗎？”
女子拿出一隻玉鐲交給老婆婆，又說：“這是我以前的飾物，若我夫君不相信，請您將這隻玉鐲拿給他看。”
“你為什麽不當麵告訴他呢？你肯定也很想再見他一麵吧？”老婆婆說。
“我在人世耽擱得太久了，今天便是最後一天，等不到那一刻了。”女子說著，落下了眼淚。
老婆婆受到觸動，不禁難過起來，說道：“我會幫忙的，你放心。”
女子點點頭，轉頭看著被晚霞染紅的河麵。船上那些陌生人的歡笑聲，隨著風飛進兩人的耳朵裏。
“多美啊。”女子說。
“是啊。”老婆婆也望著河麵。
老婆婆從小生活在這條河的旁邊，每天看同樣的風景，至今依然沒有感覺厭倦。她曾經遇到過許多傷心事，但想到河水一刻不停流向遙遠的東邊，從古至今，永不停息。普通人的一生，就像江上的一朵浪花、一個漩渦，算得了什麽呢？這樣一來，她便什麽也不怕了。
等到老婆婆回過神來的時候，女子已經消失了蹤影。
第二天上午，李大夫家的船穿過濃霧而來，泊在岸邊。他帶領一群家丁到荒地裏挖掘墳地，老婆婆也跟在後麵。大家挖出棺材時，聽到裏麵傳來孩子的哭聲，驚慌失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老婆婆趕緊上前去，拿出玉鐲，向他們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李大夫從棺材裏抱出了那個孩子，又久久地觀察著那隻玉鐲，確定那飾物屬於自己深愛過的人，不禁流下了眼淚。而那個孩子卻在陽光下轉哭為笑，開始迎接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出自宋代郭彖《睽車誌》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