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男子擁有一座橘園。金秋十月，他忙著采摘成熟的橘子。在一株橘樹的樹頂上，男子看到一顆紅豔豔的橘子，比別的橘子大一倍。男子摘下那顆橘子，發覺它與普通橘子一樣重。他剝開橘子皮，看到裏麵並沒有果肉，隻有兩個小小的人兒，相對坐在一張桌子前麵。那是兩個老爺爺，一人穿白衣，一人穿灰衣，似乎正在下圍棋。
“是誰捏了泥偶放在裏麵嗎？簡直栩栩如生！可這橘子的外皮絲毫沒有破損，到底是怎樣放進去的呢？”男子自言自語道。
他湊近橘子細看，發現兩個老人會動會眨眼，並非泥偶，似乎是活生生的！男子驚訝地叫出聲來，但兩位老人正專心下棋，看也不看他一眼。
“怎麽回事？難道是我在做夢嗎？”男子心想。
他不知該怎麽做才好，揉了揉眼睛，繼續觀察橘子裏的老人。可惜棋子太小，男子看不清楚目前的局勢。
沒過多久，一局終了。白衣老人得勝，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又贏了！現在你欠我海龍神第七女的頭發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枚，紫絹帔一副……”
老人說話的聲音非常細小，一陣風吹來，便被吹散了。男子湊得更近一些，想要聽清楚，哪知白衣老人突然抬頭瞪著他，說道：“你這個無禮的年輕人，也不打聲招呼，一直偷看我們！”
老人伸手抓住男子的一縷頭發，將他拽進了橘子裏。一陣天旋地轉過後，男子摔在地上，但並不覺得疼。他爬起來，發現並不在橘園裏，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男子家住平原，周圍幾乎沒有山嶺阻隔。此刻他卻在起伏的群山之中，入眼的盡是鬱鬱蔥蔥的樹，雲霧繚繞其間。兩位老人也不再是迷你小人，已經與正常人一般大小了。
“是你們變大了，還是我變小了呢？”男子說，“難道此刻我是在橘子裏嗎？”
“米粒裏也能藏下三山五嶽，何況是橘子呢。”灰衣老人說。
男子恭恭敬敬向兩位老人行禮，為自己剛剛的唐突行為道歉。
“你不必驚慌，我不過是逗你玩一玩。”白衣老人溫和地說，“你發現了我們，便是與我們有緣。哪怕隻是萍水相逢，也應該珍惜。哎呀，肚子餓了，該吃飯啦。年輕人，你也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餐吧。”
老人伸出袖子拂了拂桌麵，圍棋消失了，桌上出現許多美味的菜肴，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男子本**好交遊，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來。他夾了些食物塞進嘴裏，無論什麽菜都是酸酸的，仿佛變了質。可是老人們吃得津津有味，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麽。老人又給他倒了酒，男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感覺像是喝下了辣椒水。他嗆得直咳嗽，喉嚨裏快要噴出火來。他趕緊喝下了大半碗酸湯，止不住地哈氣。
看到他這窘迫的模樣，兩位老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等到嘴巴裏好受一些之後，男子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們如果不歡迎我，直說就好了，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捉弄我？”
“你別誤會，我們沒有捉弄你。”灰衣老人說，“我忘了，這些不是凡間的酒與食物，我們覺得好吃，你可能並不認為它們美味。請等一下。”
老人從懷裏掏出一截草根，拿小刀削下好幾段，放進酒中。草根很快就溶化了，杯中的酒變得渾濁。老人將酒杯遞給男子，說道：“你再嚐一嚐？”
男子半信半疑，但不好意思拒絕老人的好意，抿了一小口。這次不是辣椒水，而是異常醇香的美酒！男子喝完杯中的酒，又嚐了嚐菜肴，發覺它們也不再是酸酸的了。
“你們一定是傳說中的仙人吧？這兒是仙境嗎？”男子激動地問道。
兩位老人互相看了看，白衣老人說：“我們是誰真的那麽重要嗎？美酒與美景都在眼前，你不如暫時收起好奇心，盡情體驗一番吧。”
聽到老人這麽說，男子也就不再追問，轉而高高興興吃飯飲酒。灰衣老人話不多，似乎還在為剛剛下棋輸了而氣悶。白衣老人非常健談，不知不覺間，他便向男子講起許多千百年前的舊事。老人似乎認識許多曆史上的名人，男子專心致誌地聽著，時不時提問。很快，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
“怎麽，你想出去玩一玩嗎？”灰衣老人突然說。
男子打了個酒嗝，望著灰衣老人，看到他從懷裏掏出剛剛的草根。草根又恢複成了原來的長度，正輕輕晃動，仿佛一條小蛇。灰衣老人喝下一大口酒，噴在草根上麵。草根躥進空中，“嘭”的一聲，變成了一條巨龍。那條龍有一身雪白的鱗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在大家的頭頂盤旋了幾圈，緩緩飛向遠處。
“真美啊。”男子忍不住讚歎道。
男子的目光仿佛粘在了白龍身上，再也無法收回來。他不由得離開石桌，跟在龍的後麵癡癡地走。兩位老人為一件發生在兩百多年前的事情爭得麵紅耳赤，並沒有阻止他。
龍越飛越高，越來越小，最後鑽進雲層裏，消失不見了。男子失望地歎了一口氣，這才發覺他走了很遠，已經聽不見老人們說話的聲音。
一陣冷風迎麵吹來，吹散了酒氣，男子頓時清醒多了。這裏果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連空氣仿佛都是甜絲絲的。他並不急著回去，專心欣賞周圍的風景。很快，男子來到了樹林裏。林中堆積了厚厚的枯葉，仿佛柔軟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家鄉與尚未收獲的橘子全都被他拋在腦後，男子越來越喜歡這裏，忍不住想：“要是能夠一直住在這裏多好！”
突然之間，男子腳下踩空，身體開始下墜。他仿佛跌進了一個無底的洞穴，不停掉落，遲遲沒有終結。一開始嚇得哇哇大叫的男子，竟也慢慢變得平靜。不覺間困意襲來，他睡著了。等再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就坐在自家橘園的橘樹下邊，手裏還握著那顆大橘子的皮。
張眼一看，橘子裏麵什麽也沒有。
出自唐代牛僧孺《玄怪錄》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