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是一個不得誌的讀書人,在村中當一個小官。那時皇宮中的人喜歡鬥蟋蟀,每年都要向民間征收蟋蟀。縣官規定,每個村子必須上交一隻善鬥的蟋蟀,若是無法完成任務,就要繳納許多罰金。
成名負責征收本村的蟋蟀。可縣官的要求非常過分,村民們又欺負成名老實笨拙,誰也不願意真正出力找蟋蟀。成名沒有辦法,又不忍心趁機勒索村民,急得團團轉。
“不如我們自己去找蟋蟀吧,萬一運氣好有所收獲呢?”妻子說。
成名別無辦法,隻得沒日沒夜地在草叢中搜尋蟋蟀的蹤影。好不容易找到幾隻,但它們太過弱小,不可能合乎規格。如果無法完成縣裏的任務,成名就得傾家**產,湊錢繳納罰金。他更加焦急了,夜裏在**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著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的成名依然忙著尋找蟋蟀,不知不覺間來到一座寺廟裏。寺廟的後院中有一座小山,山上怪石嶙峋,長滿荊棘與雜草。一隻個頭很大的蟋蟀蹲在岩石上,威風凜凜。成名喜出望外,正打算上前抓住蟋蟀,突然有隻蛤蟆跳了起來,撲向蟋蟀。
不行,那隻蟋蟀是稀世珍寶!
成名衝過去想要阻止蛤蟆吞吃蟋蟀,卻不小心被藤蔓絆倒,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夢裏的景象依然曆曆在目。成名覺得那間寺廟很像村子旁邊的小廟,天剛蒙蒙亮,他就跑去了廟裏,在後院中仔細搜尋。太陽爬得老高了,成名依然毫無收獲。他坐在石頭上,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它隻是一個普通的夢而已,我何必當真呢?”
成名歎了一口氣,起身準備回家去,突然一隻癩蛤蟆從他眼前跳過,落進草叢裏。成名頓時又有了希望,心想:“癩蛤蟆已經現身,蟋蟀說不定也在!”
成名在癩蛤蟆落地的附近搜尋,很快就發現一隻大蟋蟀。它與夢中的蟋蟀一模一樣,異常俊美健壯。成名抓住蟋蟀,喜滋滋地回到家裏,細心喂養它,隻等縣官規定的時間到了,拿它到縣裏交差。
成名有一個九歲的兒子,他看到父親如此珍愛一隻蟲子,好奇極了。趁父親不在時,孩子抓出蟋蟀仔細觀察,想找出這隻小蟲的奇異之處。誰知蟋蟀從孩子手中逃跑了,落在地上。孩子急得四處抓捕蟋蟀,不小心一腳踩死了它。
孩子慌忙將這件事告訴母親。母親想到官府的嚴厲無情,想到成名的辛苦付之東流,忍不住衝孩子吼道:“你這個孽障,你會害死我們一家人的!等你父親回來,自然會跟你算賬!”
孩子向來很害怕父親,嚇得哇哇大哭,跑出屋子。成名回家後,聽妻子說蟋蟀已死,火冒三丈,四處尋找孩子,但怎麽也找不到。過了一會兒,村裏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對成名說:“不好了,你家的孩子掉進河裏啦!”
憤怒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成名與妻子趕緊將孩子帶回家。孩子還有氣息,隻是昏迷了過去。請大夫看過之後,夫妻倆便一直守在孩子的床前。
“今天我對他說話的語氣太重了。”成名的妻子抹著眼淚說,“為了一隻蟋蟀差點失去自家的孩子,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了!”
“可是我們還能怎麽辦呢?逃跑嗎?縣裏的官差如狼似虎,我們能躲到哪裏去?況且我們在別處又沒有什麽親人。”成名說。
未來一片黯淡,夫妻倆手足無措,隻好相對歎氣。半夜裏孩子終於醒了,夫妻倆總算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們便發現孩子神情呆滯,與他說話,他也不回答。他會時不時大叫或是大笑,仿佛獨自沉浸在隻有自己的世界裏。
以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孩子去哪兒了呢?歡喜散去,悲愁重新湧上夫妻倆的心頭。這時候,門外傳來蟋蟀的叫聲。成名想起官府的差使,匆匆跑出門,看到一隻蟋蟀趴在牆上。可是它的個頭很小,肯定也不合格吧,成名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準備回屋。那隻蟋蟀一躍而起,落進成名的袖子裏。
成名隻好抓住蟋蟀,在燈下再仔細一看,發現這隻蟋蟀雖然很小,但應該是優良品種。成名的心裏湧起一絲希望,他決定試試蟋蟀的實力。
村裏有一個少年養了一隻非常善鬥的蟋蟀,打遍天下無敵手。第二天,成名帶著蟋蟀向少年挑戰。少年看了看成名的那隻蟋蟀,忍不住笑了起來,根本不將它放在眼裏。許多人閑來無事跑來看熱鬧,都認為成名毫無勝算。成名看到少年那隻威風凜凜的蟋蟀,頓時沒了信心。沒想到的是,他的蟋蟀輕輕鬆鬆打敗了少年的蟋蟀!
天有不測風雲,一隻大公雞跑來啄食蟋蟀。蟋蟀敏捷地跳開,公雞緊追不舍,一腳踩住蟋蟀。成名慌慌張張想要救出蟋蟀,卻發現蟋蟀並沒有在公雞爪下。找了半天,才看到蟋蟀竟跳到了雞冠上。成名滿心歡喜,更加相信這隻蟋蟀確實非同尋常。
第二天,成名將這隻蟋蟀獻給縣官,縣官也非常滿意,將它交給上級。就這樣這樣層層交付,蟋蟀最後進了皇宮裏,得到了皇帝的青睞。皇帝非常高興,進獻蟋蟀的一眾官員都得到了賞賜。成名也終於免除了差役,可以專心陪伴在兒子身邊。他希望找到正確的方法,帶著孩子回到現實的世界中。
幾個月之後,沒有任何征兆,孩子突然恢複了正常。他告訴父母,那天他踩死了蟋蟀,害怕得不敢回家,一直待在河邊,不小心掉進了河裏。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化身成一隻很厲害的蟋蟀,打敗了各式各樣的對手。我的身邊總是有一群穿著漂亮衣服的人,身上掛滿閃閃發光的首飾。他們都非常喜歡我。”成名的兒子說,“後來我不想繼續當蟋蟀,就變成鳥兒飛進天空中。我多想一直不停飛翔,可是風一吹,我就醒過來了。”
成名和妻子又驚又喜,並沒有特別在意。十幾天後,他聽到消息說,皇宮中有隻蟋蟀變成燕子飛走了,不由得想到了兒子的夢境。
“難道是他在夢中變成了蟋蟀嗎?”
成名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出自清代蒲鬆齡《聊齋誌異》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