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望

何諷偶然得到一卷黃紙古書，發現書裏夾了些奇怪的東西。那似乎是一縷卷起的頭發，如同圓環。何諷不小心扯斷了圓環，斷口處流出許多清水，沒有任何氣味。第二天，那東西便像植物一般幹枯了。何諷覺得非常古怪，跑去道觀裏向一位道長請教。

“據《仙經》記載，那些躲在古書裏的蠹魚，如果連續三次吃下‘神仙’這個詞語，就會化成你在書頁中見到的寶貝，它的名字叫‘脈望’。”道長說，“夜晚，拿著脈望，朝著星空念咒語，掌管星宿的神仙就會從天而降。你可以向他求得仙丹，登時便能羽化成仙。”

何諷半信半疑，匆匆回到家裏查看古書，發現好幾個地方被蠹魚咬破了，缺失的正是“神仙”二字。看來道長的話是真的，白白浪費掉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何諷頓時沒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後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恨不得給自己兩大耳光。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稍微平靜一些，暗暗下定了決心。

“從今以後，我要搜羅更多的古書，或許運氣好，能夠再次找到脈望！”何諷自言自語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諷家境優越，做這件事情並不難。他再次向道長請教，想知道拿著脈望麵對星空時，應該念怎樣的咒語。道長慷慨相告，但隨後又說：“刻意尋訪往往一無所獲，世間事大抵如此。如果你真的想要得道成仙，不如跟隨我一起在山中修行。”

“山中日子清苦，我可受不了。”何諷說，“況且，您真的相信通過修行可以成仙嗎？”

“當然不容易，否則人人都能成仙了。”道長說，“今生若是沒有機會，來生我會繼續修行。”

“我可沒有您這樣的耐心。”何諷說。

幾年過去了，何諷買回許多古書，依然沒能找到脈望。有一天，何諷聽一位朋友講起一個偏方，興衝衝地跑回家裏試驗。他從古書上剪下許多“神仙”的字樣，放進花瓶裏。接著，他又捉到許多蠹魚，也扔進瓶中，希望它們將這些“神仙”吞吃掉。他等了又等，可是蠹魚根本不吃那些紙上的字，自然也不可能變成脈望。

多年努力卻毫無收獲，何諷歎了一口氣，他的心仿佛沉入了幽深寒冷的水底。何諷天資聰穎，很年輕的時候便考取了功名。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美麗溫柔的妻子與活潑可愛的孩子。世人汲汲追求的東西，何諷應有盡有，許多人都很羨慕他。可是何諷常常感覺不安，時間一直在身後追趕他，張牙舞爪，最終會奪走他擁有的一切。何諷相信，隻要他能找到脈望，得到仙丹，擺脫人類的沉重肉身與生老病死，便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等等，這條捷徑行不通，為何不找找其他捷徑呢？

何諷一邊繼續收集古書，一邊尋找其他成仙的方式。他曾親自到山裏尋找靈芝與仙草，也買過江湖術士配製的丹藥。這些偏方沒能讓他成仙，倒是讓他幾次差點中毒身亡。哪怕如此，何諷也從未想過放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朋友一個個離去，家人也與他疏遠，隻剩妻子還對他一如從前，但何諷毫不在意。

功夫不負有心人，五十多歲時，何諷終於找到了脈望！

這天夜裏，他獨自一人爬到小樓上，舉起脈望映著滿天繁星，興衝衝地念起咒語。

一遍，兩遍，三遍。何諷連續念了幾十遍咒語，依然沒有神仙從天而降。露氣沾濕了他的頭發、胡須與衣裳。冷風颼颼，家人們勸說何諷進屋，免得著涼。何諷不為所動，不停地念咒語，焦急地等待。夜晚即將結束，他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何諷自言自語道。

道長多年前已經過世，何諷執著一生的事情，世上已無人能給他答案。

何諷的妻子走過來，再次勸說他回屋休息。這時候，第一縷陽光從天空中灑落，剛好照亮了妻子的臉。何諷望著妻子的臉，猛然發覺眼前的人明明是朝夕相處，卻陌生得像久別重逢。

一股久違的悲傷湧上何諷心頭，他終於將手中的脈望丟掉，反握住妻子的手，一起走進了屋裏。

出自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