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姓許的男子靠捕魚為生。他愛喝酒，每夜出門打魚時，都要攜帶一壺酒。
這天晚上他正獨自飲酒，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一位少年，出神地望著起霧的河麵，久久沒有離去。熱情的許某高聲說道：“今夜的風真大啊！年輕人，要不要喝點酒暖暖身子？”
少年欣然答應了。三杯兩盞下肚，就與許某攀談起來。他風趣又伶俐，尤其愛笑。許某隻是無意中打了一個飽嗝，便惹得少年狂笑不止。那歡快的笑聲在地上打著滾，蹦蹦跳跳，奔向四麵八方。許某有些醉了，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哈哈大笑。或許是受到少年的感染，他也開始笑個不停，暫時將生活的艱辛都拋在了腦後。
漫漫長夜不知不覺就結束了，許某發現自己沒能捕到什麽魚，有些失望。
“我到下遊幫忙把魚兒趕過來吧。”少年說。
“好啊，麻煩了。”許某以為少年在開玩笑，便隨口回應道。
少年起身離去，沒過一會兒又回來了，說道：“魚兒來了！”
細微的聲響漸漸從水中傳出，好像是有許多魚兒遊了過來。許某拿起網，輕輕鬆鬆便捕到幾條大魚。他高興極了，不停地向少年道謝，還想送魚給少年。
“我常常喝你的酒，這點小事不值一提。如果你不嫌棄，今後我也來幫忙吧。”
許某覺得有些奇怪，說道：“我們不過相識一晚，怎麽說是常常呢？”
少年笑了笑，什麽也沒說。許某心想，眼前的少年雖然衣著樸素，但風度翩翩，說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能夠結識這樣的人是自己的榮幸，於是不再繼續打聽，隻是問起了少年的姓名。
少年看著起霧的河麵，說道：“我的名字早就隨水流走了，你就叫我王六郎吧。”
第二天夜裏，王六郎如約而至。喝了幾杯酒後，他開始幫忙驅趕魚兒，再次讓許某滿載而歸。後來隔三岔五，王六郎就會來河邊。許某不再擔心一無所獲，也不再擔心長夜難挨，日子過得輕鬆愉快。時間仿佛清風拂過水麵一般，很快半年就過去了。
這天夜裏，王六郎來得很晚，也不像往常那樣愛笑，時不時唉聲歎氣。許某問起他煩惱的理由，王六郎說：“我要走了，今後不能再來此地與許兄相聚。”
“你要去哪裏？出遠門嗎？”許某問。
王六郎猶豫半天，說道：“我們意氣相投，我不想對你隱瞞實情。請你不要太驚訝，也不要笑話我的傻氣。從前的我很愛喝酒，有一次喝醉了乘船渡河，看到自己的影子躺在水中，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不小心就掉進河裏淹死了。後來，你每次打魚喝酒的時候，都會澆一杯在水中，說：‘請溺亡在此的不幸之人都來飲酒吧。’因你的款待，我才能解解饞。最近是打魚淡季，我看到你整天皺著眉頭，肯定是在為生計憂愁吧。我思來想去，決定幫你驅趕魚兒作為報答。你知道嗎？溺水而亡的人會被困水中，趁著夜色來到岸邊已是我的極限。不過，明天將會有人投水而死，對方代替了我，我就能離開這裏，重新轉世為人。相聚的時間隻剩今夜，我怎麽能不惆悵呢？”
許某聽著王六郎的敘述，起初有些害怕，但一想到他平日的風度與姿態，很快便不再恐懼。悲傷在此刻湧上許某的心頭，他酙滿一杯酒說：“雖然分別令人難過，但你能夠重新轉世為人，值得慶賀！六郎，請喝了這杯酒吧。”
王六郎笑了起來，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兩人繼續喝酒聊天。許某好奇地打聽起替代王六郎的人是誰，王六郎說：“明天中午，你來河邊看看就知道了。”
很快，雞鳴聲響起，王六郎戀戀不舍地離去。到了中午，許某躲在岸邊的草叢裏偷偷觀察，看到一位女子抱著嬰兒走來，應該是想要乘船去對岸。可是眼下河邊沒有船，孩子又嚶嚶啼哭起來，女子哼著歌兒哄著孩子，腳下一滑掉進了水裏。慌亂之中，女子將嬰兒拋在地上，孩子受到驚嚇，立即哇哇大哭起來。然而女子隻能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停地呼救。
許某於心不忍，本想救女子上來，但轉念一想：“如果她活了下來，六郎就無法獲得自由。”正在猶豫的時候，女子的哭聲與呼救聲不斷鑽進許某的耳朵裏。即便他用雙手捂住耳朵，那些聲音還是找到縫隙鑽了進來。
許某再也無法忍受，直奔河邊，想要搭救女子。然而他還沒到達，女子便從水裏爬了出來，抱起啼哭的孩子，坐在地上休息。許某悄悄退了回去，心裏疑惑極了。
傍晚時分，王六郎又來了，說道：“許大哥，我們繼續飲酒談天吧。”
“今天中午是怎麽回事？”許某問道。
“那個女子本來應該淹死的。可是她的孩子那麽小，沒有母親應該很難活下去。我不忍心讓兩個人都失去生命，就在水中推了一把，幫助她爬回岸上。下次有人淹死在這裏，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不過這樣也好，我還可以常常和你見麵。”
王六郎笑了笑，笑容中滿是痛苦與辛酸，許某不禁也難過起來。等到王六郎離開之後，許某望著天空小聲說道：“老天爺，六郎已經被困在河中好多年了。他有一顆仁慈的心，請讓他早日獲得自由吧。”
沒過幾天，王六郎再次前來道別。許某以為又有相替的人，隻見王六郎搖搖頭說：“天帝聽說了我的事，很是感動，任命我到招遠縣鄔鎮當土地爺，明天就要赴任。我成了神仙，今後不能再和你相見。但我很高興能和你認識，未來還請善自珍重。”
“恭喜六郎！你也保重！”許某說。
王六郎像往常一樣笑了起來，轉身飄然離去。
眼前已經沒有了王六郎的身影，但他的笑聲仍久久回**在許某的耳邊。
出自清代蒲鬆齡《聊齋誌異》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