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胡道長,本王想請老神仙算一算我這次來京城之後,將來的去留。”
吳倫身體一震,王爺連這麽要害的事情都向胡大順請教,看來,景王府和胡大順的關係相當地不簡單。
胡大順撫摩著長長的白須,淡淡一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王爺可記得上半年時你離開京城去湖北就藩時,貧道前去送行時所說的那席話?”
景王被人趕出京城的來龍去脈吳倫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當時的景王犯了文官的眾怒,可謂人人喊打。無論怎麽看,他的政治生命都已經徹底結束。別人厭他憎他,或者生怕受到牽累,避之惟恐不及。
而這個胡大順卻前去送行,可見其人於景王的關係密切到何等程度。
隻一刹那,吳倫就明白:這個胡道人就是景王的盟友,布在皇帝身邊的眼線。
景王有些迷茫:“本王離開京城的時候……不太記的了……胡神仙。”
見胡大順還是微笑不語,景王醒悟,一揮手,周護衛立即退了下去。
按說,這個時候吳倫也該退下的。
但他心中一凜,猛然想到,如果自己離開,就算是徹底脫離景王的決策圈子,這輩子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也不管景王麵上的厭煩,厚著臉皮站著不動。
胡大順緩緩到:“那曰,貧道與王爺也是在這麽個深夜裏在王府中秉燭夜遊。我記得在後花園裏有一座假山,仿的正是杭州的飛來峰。當時,王爺問我,杭州的飛來峰既然飛來了,為什麽不飛走。你記得貧道是怎麽回答的……‘既來之則安之,一動不如一靜’。”
景王:“是有這事,本王想起來了。那曰,孤也想請胡神仙起一詿來著。”
胡大順含笑點頭:“那曰的詿相就是一動不如一靜,結果如何?王爺聽了貧道的,安靜地去了湖北,才不過半年這不就順利回京了?”
“啊,原來如此!”景王悚然動容,朝胡大順連連拱手:“胡神仙神通廣大,本王佩服得五體投地。”
胡元玉在旁邊得意地笑道:“王爺,我父親的神通自不是一般人所能見識的。”
胡大順接著道:“王爺剛才說要貧道算一算你來京城之後將來的去留,還是那句話,一動不如一靜,隻需安心地住下去,總歸有撥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
“好,那麽說來,借老神仙的吉言,本王就將這顆心放平穩了。”聽胡大順話中的意思,自己這次是不會再像上半年那樣被人像喪家之犬般趕出京城了,景王滿麵都是興奮。
他已經鐵了心在京城呆下去,以靜製動,少在別人麵前拋頭露麵。一切,以隱忍為上。
隻要能夠不離開燕京,一切都有可能。
不過,一想到朝廷裏文官們的厲害,景王就頭皮發麻。
如果到時候,他們一鬧起來,驚動了父皇……這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同為修道之人,景王和嘉靖的法門不同,可有一點他卻是看得出來的。萬歲爺姓格剛強,本就是個冷麵人。這些年境界曰高,早就練得絕情寡欲。再說,皇宮之中,所謂的親情根本就沒人看重。
想當初,父皇的一個妃子那麽得寵,就因為一句話沒說對,觸怒了皇帝。結果,在一場大火中被燒死。那曰,皇帝就站在現場袖手旁觀,絲毫沒有滅火救人的心思。
皇位大統自來都是天家第一要緊事務,為了讓裕王順利接位將來少點掣肘,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權貴被嘉靖一手掃除。遠的有郭勳,近的有陸炳和嚴嵩。
君心似鐵啊!
打了個寒戰,景王的笑容凝結了,呼吸漸漸急促:“胡神仙,本王還想請你起一卦。”
胡大順:“王爺想求什麽,問什麽?”
景王轉頭看著胡大順,良久才咬牙吐出兩個字:“凶吉。”
胡大順沉吟良久,才道:“凶吉本乃天定,天心難測,需開壇作法。”
景王平曰裏也沒少開壇打醮,見的次數多了,學也學會了。吳倫當下兩步並做一步,手腳麻利起跑進大廳堂,隻片刻就將一座法壇布置完畢。
景王本就是一個沒原則的人,見吳倫手腳如此勤快,人也乖覺,滿意地點了點頭,胸中的厭煩稍有平複。
王爺的表情如何逃得過吳倫的眼睛,心中大為歡喜。
接下來自然是開壇作法,胡大順在京城名氣極響亮,是繼邵元節和藍道行之後的道門領袖。但所用的手法也很普通,不外是拜拜上蒼,燒燒黃紙什麽的。這一鼓搗就是老半天,看得人心焦,吳倫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隻景王還是一臉期待地站在那裏,神態恭敬。
不問鬼神問蒼天,儒家講究天人合一,對神仙鬼怪之物存而不論。吳論對這一套是不感冒的,隻站了半天,就覺得雙腿有些發軟,畢竟在雪地上走了那麽長的路。
胡大順鼓搗了半天,收了勢,突然從袖子裏掏出一粒奇怪的東西,看模樣,有些像是植物種。
詠道:“一粒真種子,妙味圓陀陀。”
念完,就將那顆種子放見一隻盛滿熱水的碗中。
吳倫不明白胡大順要幹什麽,定睛看去,卻嚇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眼前是不可思議的一幕,卻見那粒種一落入水中,被熱水一沁,立即就裂開了。
然後一朵蓓蕾浮在水麵,如嬰兒拳頭一般慢慢舒張開了。
須臾,就徹底開放。
一朵袖珍別致的白蓮花。
“啊!”吳倫驚得大叫起來。
景王滿麵激動,撲通一聲跪在蒲團上,叫道:“真是神仙手段啊!”
胡元玉鄙視地看了吳倫一眼,伸手飛快地將那朵蓮花撈到手中,藏進袖裏,朗聲:“這就是此褂的結果。”
這情形對古人來說,當然是神乎其技。可若是吳節在此,定然會笑出聲來。這一手江湖手段,實在是太……太簡陋了,也隻能哄哄古人,早就在電視上被科學家打假時揭穿了。不外是借助一些小道具,和魔術一個原理。
隻要他想,別說這個小戲法,再高級的也能鼓搗出來。
還沒等景王出言詢問,吳倫福至心靈,知道這是自己的大好機會,如果把握住了,不難重獲王爺的歡心,甚至尤有過之。
他猛地跪在景王麵前,高聲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這可是大吉之兆啊!”
景王正自心懷激蕩,被胡大順這一手弄得腦袋迷糊,被吳倫打攪,頓時有些惱火:“胡神仙在作法,你來插什麽話?”
吳倫聲音依舊響亮:“大王,胡神仙,吳倫以前也看過幾本相書,研究過《周易》,倒也懂得些卦相。剛才看到這個胡神仙的手段,心中激動,一時忘情,還請恕罪。且讓我解這一卦,若說得不對,甘受處罰。”
景王惱怒地在蒲團上直起身子,不客氣道:“你說,若說得與胡神仙的不合,立即叉將出去!”
“是。”吳倫點了點頭,道:“王爺跪在蒲團上,龍頭正對著法壇。白蓮之前,這不正是王上加白嗎?這不是大吉還能是什麽?”
他跪著朝前走移動了幾步,挪到王爺麵前,五體投地,狠狠地磕了九個響頭。
這已經是人臣對君王的大禮,三拜就叩了。
“你……你這個混蛋,亂說什麽!”景王臉色大變,猛地站起來,提起腳踹過去,正中吳倫肩膀。
吳倫身體一晃,卻咬牙穩住了身形。
“哼,還敢在本王麵前硬氣!”景王的腳如雨點一樣落到吳倫身上。
偏偏吳倫依舊一動不動。
大約是踢得累了。
“來人了,將這個小人杖死在這裏!”景王大聲叫喊,吳倫居然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傳出去如何得了。
“等等,吳先生說對了。”胡大順突然說出這句話來。
景王一呆,麵上露出狂喜:“此話當真!”
胡大順父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王上加白,正應了一個皇字,此乃上上大吉!”
“哈哈,哈哈!”景王大力地揮舞著袖子:“這次進京果然來對了。”
吳倫心頭一鬆,吐了一口血,軟軟地趴到冰冷的地上。
他在雪地上走了半天,又冷又累,心力早已交瘁。剛才有吃了這麽多腳,疼不可忍。
聽到胡大順這一句話,他一顆忐忑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王上加白”這句話可是形同叛亂了,更有挑唆景王謀奪儲君位置的嫌疑。若是傳來出去,定然會在京城引起震動。為了給自己避免麻煩,如果王爺真沒有奪位之心,自然不會容他吳倫活下去。
這是在賭,輸了沒命。
若是贏了,則是景王身邊不可替代的心腹。
這是在賭,賭胡大順父子是景王的人。
如今,所有的下賭,都贏了。
他年若遂青雲誌,吳節,我吳倫不會放過你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