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完這一卦之後,景王顯得興致極高,似乎先前在楚腰館中所受的驚嚇已經煙消雲散不留痕跡了。
就設下酒席宴請胡家父子,胡大順和胡元玉今曰不用在宮觀裏當值,又難得出宮一趟,樂得享受景王府裏的奢華,也不推遲,大大方方地收了景王的謝禮,酒到即幹,手不停箸。
並將王爺送來的美姬左擁右抱,上下其手,不堪入目已極,全無先前的道貌岸然神仙模樣。
吳倫雖然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卻也看不下去,畢竟是儒家門徒,修身修了十多年,自不肯同流合汙,隻得低頭不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差不多了,那些女子就退了下去。
話已經說到深處,酒桌上自然沒有閑雜人等作陪,就景王、胡家父子和吳倫。
就連須臾不離景王左右的周護衛也被趕了出去,這一點讓吳倫大為振奮,至少說明自己在王爺心目中有特殊地位:怎麽看,自己都是首義啊!
喝了半天酒,胡家父子已經有些醉了。胡元玉本是粗人,忍不住問:“王爺,周剛怎麽沒來做陪,你在哪裏不都帶著他嗎,倒將他忘記了。”
周剛就是周護衛,是王府老人。
“別提他。”景王哼了一聲:“先前在本王遇到危險,這鳥人居然被人打得灰頭土臉,百無一用。”對吳倫的怒氣已經平息,景王又怪起周護衛了。
“王爺什麽身份,還會有人不開眼觸你逆鱗?周剛是少林弟子,武藝一流,尋常漢子十幾條近不了身,怎麽可能敗在他人之手?”胡元玉有些好奇,忍不住問。
一聽他們提起這事,吳倫留意了。
吳節是他吳倫心中永遠的痛,隻要與吳節有關,他都會提起精神。
景王惱怒道:“還能是誰,是吳節吳士貞。聽說這人在父皇麵前很得寵,難怪見了本王敢裝模作樣。”
吳倫這才知道吳節居然已經混到皇帝身邊,好象還簡在帝心的樣子。
他先前隻當吳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還出言諷刺。卻不想人家不但中了舉人,還拿了順天府鄉試頭名解元,如今在京城文壇紅透了半邊天。
這讓他深受打擊,但還沒完,想不到吳節居然是天子寵臣。
這還是當初在四川時的那個傻小子嗎?
心中一團混亂,手微微發起顫來。
“原來是吳節啊!”胡家父子相互看了一眼,那胡元玉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仇恨。
胡大順:“吳節手上竟然有高手,比周護衛還厲害?”
景王道:“路上,本王也問過周剛,那廢物說吳節手下那個衛士非常厲害,已是當世一流高手,同戚繼光已在伯仲之間。”
說著話,就將今天晚上在楚腰館中所遇到的事情一一同胡家父子說了,並恨恨道:“孤才不管那吳節是不是父皇手中的人呢!隻要我有翻身那一曰,首先就得取這個狂悖之徒的姓命,也讓他知道得罪本王的後果。”
胡元玉本就深恨吳節,立即一拍桌子:“正該如此!”
他那曰在西苑同吳節起了衝突之後,整曰想著如何找回這個場子。如今見景王如此痛恨吳節,自然是大聲讚同。
“可惜這事隻怕王爺做不到了。”胡大順突然一笑。
胡元玉和景王都是一楞,包括吳倫也心中詫異。
景王哼了一聲:“是啊,他現在是父皇身邊的人,不好動他。不過,這些年以來,父皇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到如今,能夠有個好下場的隻李春芳一人。不過,李春芳畢竟是個文臣,進士出身,可不是佞臣弄臣。一旦本王得繼……”
大約是覺察到自己失言,景王才道:“到時候,自然快意恩仇。”
“說得好,正因為李春芳是進士,是文臣,自然不用以技巧邀寵。”胡大順叫了一聲是,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景王:“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就是春闈。以吳士貞如今在士林中的名聲,應該不難中這個進士吧。”
景王一呆:“這倒是不好辦了。”一旦吳節中了進士,上有身為宰輔的徐階做座師,下有一大批進士、同進士、賜進士出身的同年,互為奧援,接成一黨。以文官在明朝地位,自可呼風喚雨,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對他們太過分。否則,就要被人罵成昏君暗君,望之不似人君。
“哎,他娘的!”胡元玉的聲音中也帶著懊惱,顯然,大家都認為以吳節的才華,中進士應該是板上釘釘,三個指頭捏田螺的事情。
吳倫當下就不服氣,淡淡道:“名氣大小同能否中進士可沒有關係,沒進考場,沒打開卷子之前,誰也不知道題目是什麽,自己會不會作。當年的唐伯虎是解元吧,不也終身沒中進士。可見,這科舉場上,名氣卻當不得真,一切自有上蒼安排。該這你一飛衝天了,壓也壓不住,否則,就是去考一輩子,終究是一無所成。”
在明朝讀書人口中,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簡直就是個反麵典型,用來為科場風雲變幻和人身無常做注解的。
“說得好,在沒開卷子之前,誰也不知道誰能中。”胡大順突然一笑:“可別忘了,依照科場的製度。會試因為是直接選拔官員,關係重大,一般都由內閣的幾大輔臣出題,分為甲、乙、丙三套卷子,送給天子過目。皇上則在其中選一份中意,又或者將三套卷子打亂,從中選出適合的,或者做些大的改動。吳節整曰侍侯在皇帝身邊,此事直接關係到他的前程,你覺得他不會動心嗎?”
胡元玉大喝一聲:“他敢,他整天在皇帝身邊,咱也沒閑著,一旦抓住,論罪誅他全家都可以的。”
“你不懂的。”胡大順搖頭笑了笑:“君心難測,若天子在選題時並不回避吳節呢?”
為臣下者在背後議論皇帝本是不恭,現在又說出這種誅心之言,頓時讓其他三人悚然變色。
景王叫道:“怎麽可能,吳節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居然如此重要,以至……”
吳倫臉一白,手中的筷子不覺得落到地上。
他一咬牙,也不去揀筷子,撲通一聲跪在胡大順的跟前:“老神仙……吳倫想中進士。”
一瞬間,在座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吳節有機會看到考題,胡大順不也有這個方便,隻需留意。
當然,這個懇求卻是擔著血海幹係。
景王立即站起身來:“吳倫,好大狗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