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3月3日,我穿過氣勢恢宏的神武門,第一次踏進紫禁城,穿越到了一個時間和空間皆與外麵不同的新世界。正是通過這扇門,我不僅從一個共和國走到了一個君主製國家,還從二十世紀的新中國回到了一個比羅馬帝國還古老的舊中國。在這扇大門的外麵,是一座有百萬人口的城市,滿載著新的希望和新的理想,雖然其中許多夢想從未實現,或許反倒是件幸事。這座城市正在努力使自己跟上時代的腳步,使自己配得上一個偉大民主國家的首都。這座城市有一所大學,擠滿了求知欲強烈的學生。他們魯莽而急躁,想用現代科學、哲學、世界語和卡爾·馬克思的著作,替代儒家傳統的聖人占據的重要地位。這座城市裏,內閣成員經常身著晨禮服、頭戴高頂禮帽,參加總統茶話會。這個城市的議會,還沒有產生它的成熟製度,但是已經裝備了可移動的墨水瓶,並希望有一天也能擁有一個正式選舉出來的發言人,當然,這永遠都不會成為現實。
在神武門的內側,可以看到一些轎子,轎子裏坐著相貌堂堂的官員,頭戴鑲著紅寶石和珊瑚珠、綴有孔雀花翎的頂戴,身穿前繡白鶴金雉的絲綢朝服。其中,朝廷大員披著貂皮大褂,上麵還附著取自貂頸的雪色白毛。這身行頭,表明主人深受皇帝的青睞。年輕貴族和宮廷侍從騎在馬上,他們的刺繡朝服寬鬆到可以遮住馬鞍和馬鐙。太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穿著自己等級的服飾。蘇拉[1]身著長袍,隨時準備幫助那些大人物走出轎子,或者從馬上下來,再把他們領到休息室,按照應有的禮節,給他們奉上必不可少的幾杯茶。
內務府的官員仔細審查皇上將要接見的人的名單。最後,從養心殿的內室走出來一個13歲的男孩,身材瘦削,舉止文雅,衣著樸素。他也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皇位的最後一位占有者,最後的“天子”,最後的“萬歲爺”。事實上,在紫禁城最深處的宮殿裏,中華民國可能在萬裏以外的太空裏,而不是僅有幾百米之遙。根本不像是處於同一時代,而是相隔了一千年。
“內務府奏報皇上。掌禮司主事奏請指定日期,宮裏何時脫下冬帽換涼帽。皇帝下詔三月二十八適宜。”(這一條發布在1922年某期的《宮廷公報》上;當年的三月二十八即為公曆4月24日。)
年輕的皇帝一向喜歡簡樸,他很不喜歡穿禮服,所幸他不得不穿這些袍子的場合很少。因為清朝曆代君主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宗教儀式,這些盛大的典禮是嚴格按照無數個世紀傳下來的儀式進行的。前朝君主的英靈,如果回來參觀這塵世的輝煌景象,他們幾乎不會感到困惑和震驚。因為,除了一些細枝末節,比如儀式上的用詞和指揮的話語換成了滿語,還有人穿上了清朝朝服,沒有太大的變化。
關於古老宗教儀式的延續,前麵已零星提到一些。但紫禁城裏仍然舉行著兩項最壯觀的宮廷儀式,一個是皇帝生辰的那天,另一個則是新年當天。五月初五端午節(常被外國人稱為“龍舟節”,不過這應該是北方人的一種誤稱)和八月十五中秋節也會舉行類似的慶典,隻是隆重程度次之。
神武門
紫禁城裏所有時間都是按陰曆算的,雖然這種年曆已被民國政府正式廢除,但宮廷圈子仍在使用。事實上,盡管民國政府一再努力鎮壓,但中國人仍普遍使用陰曆。滿族朝廷每年隻看一次公曆,就是元旦。其實,紫禁城裏沒有人特別留意這個日子,但皇帝會在這天委派一位滿族王爺代表他向民國總統送去新年問候。總統也會“報之以桃”,每逢皇帝生辰,會派一名官員(通常是總統府的主事)去給皇帝送祝福。這些場合,算是禮尚往來。正式儀式過後,雙方來使都會被留下,在宮裏或府裏參加筵席。
在宮廷裏,皇帝的生辰通常被稱為“萬壽”,或全稱“萬壽聖節”。萬,字麵意思是“十千”,表示任何無限大的數目。壽的意思是“活得久”。“聖節”是指“神聖的周年紀念日”。這四個漢字合在一起,寓意“萬歲爺神聖的生日”。
皇帝生辰的主要儀式在乾清宮的金鑾殿和大四合院舉行。這天清晨,皇帝或一位王爺代他履行第一項事宜,告慰列祖列宗,宣告今天是陛下的生辰。這一儀式在奉先殿舉行,這是祭祀祖先的殿堂。
趕在早上八點鍾,王公、帝師、內務府的主要官員和其他大臣都乘轎或騎馬進入紫禁城。他們身著正式服裝,聚集在懋勤殿和乾清宮四合院中其他殿內。在這裏,他們被奉上茶水點心稍作休息。同時,大司儀和他的下屬,以及一群宮廷樂師,在金鑾殿前的大理石台階上各就各位。品階較低的官員和其他有權參加典禮、但不能像他們的上級那樣接近龍椅的人,則聚集在乾清宮門南邊的長方形空地上。
為慶祝皇帝生辰,專門在金鑾殿窗戶前的大理石台階上搭起了木質支架,用來懸掛樂器。此刻,樂師們著深紅色禮袍,站在各自的樂器前麵,有鈴鐺、鑼、各種鼓、音色洪亮的罄、編鍾、鈸、舌鈴和編鑼。這套樂器隻有在表演古代禮樂時才會被搬出來,除這類莊嚴的儀式,比如在孔廟定期舉行的儀式上,也能聽到這種聲音。不過,皇宮裏隻是單純地演奏這種儀式音樂,並沒有緩慢而高雅的“舞蹈”(相當矯揉造作),以及莊重地揮舞羽毛和雀翎的動作。而後者則是祭孔活動的必備儀式,令觀者印象深刻。
中國哲學家荀子在兩千多年前說過:“禁**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
這一禁令,從某種程度上講,重申了孔子的類似言論,在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備受關注。隻是,現代禮樂與孔子時代的禮樂是否有很多相似之處,還值得懷疑。
皇帝被尊稱為皇上,也就是“皇帝陛下”。不論是否當著皇帝的麵,內廷人員提到他都會用皇上。不過,帝師和內務府的高層私下稱皇帝為“上頭”,意思是“在位的”。太監們喜歡用“萬歲爺”一詞,太監或蘇拉被皇帝派去帝師或朝臣府上送禮、傳旨的時候,也會這樣稱呼他。
紫禁城仍然使用農曆,以及無數其他舊中國的風俗習慣。也許,比沿用農曆更值得注意的是,皇帝的頭銜也還在繼續使用。在紫禁城之外,1919年已是中華民國的第八年。但對所有有權進入神武門的人來說,這一年同時也是宣統十一年。
據說,著名的《宮廷公報》在一千年前的唐朝開始發行,經曆過革命,延續至今。隻是,如今紫禁城版本的篇幅少了許多,也簡短了不少。但由於閱讀權限僅限於內廷成員(能夠麵見皇帝的人),發行量很小,因此每一份都是手抄的。它被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報紙,本章附了一期。發行日期是宣統十四年正月初一和初二,也就是公曆1922年1月28日和29日。因為是春節,日期是寫在一張紅紙條上的。報上說,各級官員(包括一位民國將軍王懷慶和他的一些部下)已經收到皇帝賞賜的各種禮物,叩謝皇恩。某些蒙古王爺、喇嘛以及章嘉活佛(呼圖克圖)受到了皇上的召見,覲獻了佛像和哈達。
《宮廷公報》,又名宮門抄
皇帝還統治中國的時候,《宮廷公報》上登錄著重要的詔書和法令、朝廷大員晉升和貶斥名單、各部閣僚和其他官員的奏折,以及各種官方信息。確切地說,它算不上一份報紙,因為它沒有報道一般新聞,也沒有社論。而清朝在“黃昏”時期發行微型公報,就更談不上稱職的報紙了。因為,它上麵隻有受到皇帝召見人的名單、慶祝宮廷節日的通知、給皇帝在世的和去世的奴仆授予榮耀的公告、皇帝就管理紫禁城事宜發出的各種法令和詔書,以及委派給王公和其他人在典禮儀式上的職責。
下麵是我翻譯的一份典型的公告:
典禮主事奉告,十一月二十日辰時(7點到9點間),開始製作恭肅皇貴妃的牌位。此外,十一月二十四日冬至,照例該祭天,請皇帝示下。皇上下詔,著曾佩(音譯)代為祭祀。
這是指皇帝親自在天壇舉行的著名儀式。革命後,祭天壇儀式就被迫放棄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袁世凱在他所期待的稱帝前夕恢複過天壇祭祀)。隻是在紫禁城內小規模進行,皇帝也不親自祭祀了,而是由一名皇室宗親代為執行。
這個典禮雖然過程極其簡單,卻足以震懾人心。每進展一步,樂師就會敲擊某一種或幾種樂器,接著會有幾句簡短的頌歌。一把華麗的刺繡禦傘,或叫天篷出現,暫時設在金鑾殿正門口,是所有官員離開休息室的信號。他們要根據官階在長長的白色通道上列隊做準備。這條通道兩側豎著精心雕刻的大理石欄杆,很是宏偉。它位於四合院的中間,與金鑾殿前麵略高的平台形成直角。皇室諸公站在較高的平台上,而其餘的人,以帝師為首,都站在較低的台基上。
接著又是一陣簡短的讚歌,緊跟著幾小節音樂。同時,天篷緩慢豎起,置於門口的空地中間。這樣,它就形成了一個屏風,把金鑾殿都擋住了,甚至離得最近的王爺也看不進去。“升殿”的時候到了,皇帝要出來並登上龍椅了。從四合院望去,即使門前沒有障礙物,龍椅也隻是隱約可見。加上天篷,人們既看不見龍椅,也看不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天子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是何等的神聖,豈是凡人的眼睛可以隨意看到的。而華蓋的設置,更是形成了一道幕布,就連凝望也變得不可能了。當然也有例外,後麵會簡單提幾句。
音樂的節奏變了,就是向那些能夠聽懂的人提醒,皇帝已經登上了龍椅。至於聽不懂這個暗號的人,看到華蓋緩緩升起,也就明白了。否則,人們是猜不出的。因為從本質上講,中國的這個儀式程序與西方國家大相徑庭。根本看不到皇帝坐在敞篷馬車裏,向左右兩側忠實的臣民俯身致意。皇帝從他的寢宮通過金鑾殿後一個隱藏的入口,來到龍椅旁。唯有內務府總管和四個太監跟著皇帝,侍奉在側。
短暫停頓後,又響起了一陣簡短的音樂。略高的平台上,一位王爺走出人群,從一個專為他打開的側門進入金鑾殿。這人便是皇帝的生父醇親王。一兩分鍾過後,他又出現在眾人麵前,已經按照典禮規定的方式向皇上敬獻了祝福。
這一儀式的內容是,醇親王雙手捧著象征美好願望的彎曲的鑲玉黑檀木,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如意”,走到皇帝麵前。外國人常常把這個奇特的物件描述為“權杖”,認為它是權威的象征。事實上,它隻是被視為一種表示尊敬的問候的實體象征而已。“如意”一詞的意思是“達成所願”,是“願你幸福、安寧、繁榮”的美好願望的簡略表達。
醇親王走到龍椅前,一步步登上台階時,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從親王手中接過如意。接著,王爺深鞠一躬,退了出去。皇帝又坐回龍椅。雙方全程沒有一字交流。
這個小小的儀式所代表的意思是,醇親王是皇帝的生父,他不可能下跪,因為中國的孝道規定,兒子不能淩駕於自己的父親之上。另一方麵,皇帝也不能稱他為“父親”,而改稱“王爺”。這是因為,當皇帝被定為皇儲時,就已經成為他的叔叔德宗皇帝光緒的養子和繼承人。嚴格按法律來講,醇親王和皇帝之間已經不再是父子關係了。醇親王目前的繼承人不是他的長子皇帝,而是他的次子溥傑。日後,也是溥傑有權承襲醇親王的爵位。然而,無論在公開場合還是私下,醇親王確實是皇帝的親生父親,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他享有特權中的特權,是皇室中唯一可以不向皇帝下跪的男性成員。不過,也有幾位女性享有同樣的特權,即四位皇太妃和他的親生母親,即醇親王福晉。
醇親王向皇帝祝壽過後,便輪到其他王爺。他們在大殿外麵的平台上排列成行。大司儀一聲令下,王爺們一聲不發,紛紛恭敬地跪下。他們把手放在地上,以頭觸地三次。接著,他們起身。聽到大司儀的命令,再次下跪磕頭,和第一次一樣。最後,這一過程又重複了一遍。
這就是“三叩九拜”。跪下起來重複三次,頭接觸地麵九次。接著聽到“謝恩”二字,諸位王爺需再次叩頭感沐皇恩。第一個三叩九拜是諸王對皇帝的新歲祝賀,是一種無聲的致意。第二個則是諸王對皇帝賞賜的禮物(錢或瓷器或玉器)的認可和感激。按照慣例,皇帝在每年的重大節日都要給王爺和高級官員贈送禮物。這些禮物在典禮前一天就已經分發至各處了。
諸位王爺向皇帝賀壽過後,接下來輪到帝師、內務府高級官員,以及二品以上大員。他們的恭賀方式同王爺是一樣的。跪下之前,他們目視前方,一起慢慢朝高台通道挪動。這種朝龍椅緩慢移動的過程,是皇帝慶生儀式中必不可少的,令人難以忘懷。
參加會議的人,包括曾在朝廷擔任高級職務、後又拒絕在民國政府謀職的男性。他們中的一些人,每年至少從遙遠的他省長途跋涉進京一次,榮幸地向他們仍然效忠的皇帝致敬。他們穿著當年的朝服。這種服飾,連同帝國的九品官製,都被民國政府廢除了。為了追尋它心目中的現代之神,民國政府不惜犧牲這種服飾的審美。
正如一位關注中國事務的作家所說:“眼下這些自稱共和派的人,可能會滿足於看到地球上最美麗的無言歌曲。天壇被棄之,僅用於肮髒的勾當,無人照管。他們可能認為,脫下人類有史以來設計的最高貴、最華麗的服裝,換上禮服、戴上高帽很合時宜。但可以肯定的是,要不了多久,他們或其他頂替他們的人,都將被迫恢複古老的信仰、古老的方式。”
就這些言論,我雖深表同情,但不得不承認,我本人也是乾清宮一年一度盛大慶典和諧色彩上的一個汙點。漢人和滿族人當然都穿著華麗的朝服。由於新年和皇帝的生日,這兩個大型慶典都是在寒冷的天氣裏舉行的,所以官員們都穿著冬裝。那些被授權穿貂皮大氅和戴貂皮帽子的人,自然都這樣做了。我當上帝師不久,就被授予了這一榮譽。然而,如果我在宮廷宴會上穿著這身鬥篷,就隻能和我的同事們一起向皇帝行叩頭大禮了。
我的一些歐洲朋友,聽我說如果我確信能像其他帝師一樣優雅地叩頭,我應該是不會反對這個行禮的動作。因為,在過去的某些場合,這是一種習慣,適用於中國各個階層,並沒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恥辱。他們都震驚不已,也許是因為他們想到了一首詩。詩裏說一個英國士兵寧死也不願執行這一儀式。但對於未受過訓練的一般歐洲人來說,即使他換下自己完全不合適的衣服,穿上中國人寬鬆飄逸的衣服,要想像漢族人和滿族人以天生的從容和優雅來對待叩頭,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即便在我有了那件貂皮大氅,有了穿最高貴、最華麗的刺繡朝服的權利之後,也沒有被要求和我的同事以及其他朝廷官員一起向皇帝叩頭行禮。對此,我十分高興。當我知道我並非這華麗宮廷儀式上的唯一汙點,還有一位是民國總統的代表,我很滿意。他和我是僅有的穿著歐式早禮服來參加典禮的兩個人。
幸運的是,這兩個汙點不太顯眼,沒有嚴重破壞整個進程。因為我們沒有與其他參與慶典的人站在一起,而是一直待在廣場邊上,直到穿著黑貂長袍的王公和官員們完成了他們在典禮中的儀式後,才被分別傳召進入金鑾殿。在那裏,我們倆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行跪拜大禮,隻是三鞠躬即可。就我個人而言,我每次都會受到皇帝的恩賞,這次也不例外,所以我又鞠了三躬,以表謝恩。我鞠躬時,皇帝一動不動地坐在龍椅上。禮儀要求他不能講話、微笑、移動手或頭,以表示感謝朝臣們對他的忠誠。皇帝隻能對自己父親的問候做出回應。
在大理石平台上,著朝服的人即將給在金鑾殿內登上龍椅的皇帝下跪除了兩個汙點,還有一些灰點。因為參加儀式的不僅有總統的正式代表,還有六七個身穿製服的高級軍官。他們雖然是民國的公仆,卻隨時準備著向他們的前任君主表示敬意。作為一種特殊的禮遇,他們也被允許進入金鑾殿。也幸虧如此安排,因為他們身上的仿西式軍裝實在寒酸,與貂皮大氅和絲綢刺繡實在格格不入。從古代傳統的角度看,他們的製服有可能破壞典禮。因為中國的皇帝要求,武官進殿,必須卸甲。而且,他自己坐在龍椅上的時候,也從不穿戰袍或戴佩劍。這在世界範圍內並不多見。任何有美化戰爭傾向的東西都與中國的王道不相容,也完全不符合宮廷禮樂背後的信條。
當大理石平台上的高級官員在被天篷遮住的金鑾殿前行叩拜大禮時,乾清宮宮門南麵的長方形空地上,一群品階較低的官員和其他人以同樣的方式向皇帝行禮。因為他們離得太遠,看不見也聽不見他們頭頂上的平台發生的事情,隻好由站在門口的傳令官向他們發出口令。紫禁城裏所有的下層官員都在這裏。早年間,還有許多二品以下的官員也在這裏行禮。
大司儀宣布典禮結束時,樂師們最後一次敲擊樂器,發出的聲音暗示皇帝可以走下龍椅了。隨之,天篷也被撤走了,外麵的人知道這是皇帝已經離開金鑾殿的信號。
皇帝回到養心殿後,會祭拜所有象征帝王的東西。然後,再接見皇室成員和其他應邀來拜訪的人,顯得隨意而不拘禮。接著,是一場精心準備的盛宴,有時設在皇帝的住處,有時設在禦花園的某處亭子。總之,不會在金鑾殿。
以前乾清宮舉辦過許多場奢華的宴會,其中一些在宮廷史很有名。1713年,偉大的聖祖皇帝康熙在這裏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慶祝他六十歲誕辰,其客人共1900多名老人,都是從普通老百姓中挑選出來的。1785年,為了效仿這一先例,高宗皇帝乾隆在登基50周年之際,舉辦了類似的宴會,請了將近4000名老人。他們每個人都收到一份皇帝的禮物——一把鑲玉如意。
直到1924年,我都是唯一有幸見證和參加大清王朝“黃昏”時期盛大儀式的外國人。內務府原本反對外國人進入紫禁城,其中也包括漢人,尤其是過年和皇帝生辰這樣的大場麵,他們更是態度堅決。但皇帝本人並不以為意,反而很樂意見到更多的人。
溥儀在紫禁城中的生活照
溥儀生日時的乾清宮金鑾殿,台基上身穿朝服的官員正準備跪覲皇上
1922年底,年近十七歲的皇帝便大婚了。之後,他終於能夠全力維護自己的權力了,但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在1923年到1924年期間,我介紹的幾位外國人多次被允許進入過紫禁城。即便是皇帝,當時也承受了不少壓力,才打破了現有的規則,同意我邀請幾個“洋人”來見證1924年2月5日的新年典禮。這次我成功了,十分幸運,因為那是紫禁城最後一次舉行新年慶典。第二年,皇帝就被趕出了紫禁城,滿族宮廷走到了末路,紫禁城的黃昏也已落幕,陷入了漆黑的夜晚。
在最後那次新年慶典上,我邀請的一位客人是《每日郵報》著名記者已故的伯西瓦爾·蘭登。他對慶典進行了生動詳細的描述,電郵回報社,刊登在了第二天的報紙上。他的一句話很有見地,預言了不詳的日子即將到來。
伯西瓦爾·蘭登說,大典讓人印象深刻,不僅是因為其輝煌的氣勢和“禮樂之外的靜默肅穆”,更是因為“在這些動**的日子裏,民國為了把她的現在和過去捆綁在一起,故而保留下來的黃色絲帶,在某個黑暗的星期裏,可能會突然地、不可逆轉地磨損、撕裂。也許,這一幕比其他所有場景都更令人痛心,因為它是人類最華麗宮廷盛況的回光返照”。
我們將看到,就在這次大典的九個月之後,黑暗的時期降臨了,黃絲帶突然被磨破撕裂了。
注釋
[1]蘇拉是清代內廷機構中擔任勤務的差役。——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