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章提到了皇帝的婚約,更確切地說,1922年3月11日皇上頒布聖旨冊立皇後。從那天起直到當年12月1日的大婚,宮廷不時發布各種各樣的詔令,宣布進行一個個繁瑣的儀式。在中國,這些儀式是皇帝大婚前和大婚時的固定流程。

據《宮廷公報》報道,皇後的父親榮源受到召見,當麵感謝皇帝把自己提升為一品大員,任命為禦前大臣,還賦予在紫禁城騎馬的特權。同一期公報還載有一項法令,任命四名皇室專員(大婚禮大臣)全權負責婚禮事宜。這四人分別是王爺載濤、朱益藩(帝師)、紹英和耆齡(內務府大臣)。

下一步是把皇後送至北京。這並不意味著皇後在這個階段就可以入住紫禁城,事實上,她連皇帝的麵都見不到。隻不過,她可以進入皇室範圍,並接受必要的宮廷禮儀培訓。因此,一些宮廷官員、太監和侍衛被派往天津。3月17日,他們乘坐專列將皇後安全送至首都。在車站迎接她的是一群穿著高貴朝服的宮廷大臣和侍女。此外,民國的儀仗隊也在歡迎之列。為了表示對這位尊貴的年輕女士的尊敬,民國政府還下令,在皇後乘車從車站到她父親在北京的住所時,沿途所有軍隊和警察要向她行禮。這所房子坐落在北京所謂的“韃靼城”的東北角一條叫“帽兒胡同”的僻靜街道上,離神武門大約四分之三英裏。從她到北京那天起,一直到舉行婚禮,中間有將近九個月的時間,她都住在那裏。從皇後進門的那一刻起,這所房子就被正式命名為“後第”——皇後的宅第。雖然她的父親繼續住在那裏,但他不得不對他的皇後女兒尊重有加。

4月6日清晨,皇帝身著禮服,拜謁了景山後麵的壽皇殿,殿裏供奉著祖先的畫像。按照皇家的傳統,他在那裏莊嚴地向祖先告示他訂婚的事情。婚禮前一兩天,在太廟的後廳舉行更盛大的典禮,向皇帝的祖先們報告即將進行的大婚。這些典禮分別由禮親王和怡親王主持。

大婚前有三件大事:10月21日的“納吉”,11月12日的“納征”,11月30日的“冊封禮”。這些日期都是欽天監選定的吉日。這三種儀式表麵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每次都是一支皇家儀仗隊從紫禁城的乾清宮出發,到新娘父親的住處。新娘父親則跪在門前地上的一個深紅色墊子上,恭恭敬敬地迎接天子的使臣。每次儀仗隊都由皇帝的特使組成,由某個親王打頭,手持象征皇權的一根飾有絲帶的權杖,叫作“節”。這三次儀式相似,但每次都有其獨特的重要性和意義。

10月21日上午送出的聘禮,並不是隨意挑選的,而是嚴格按照大清慣例選定。聘禮包括帶著鞍和轡頭的馬兩匹,羊十八隻,綢緞四十匹,布八十匹。許多輕便的東西則由龍亭(有點像縮小版的轎子,周身是黃色的綢緞)抬來。

王公、貴族和大臣們負責把聘禮送到皇後那裏。他們聚集在乾清宮的四方大院裏,在司儀和侍者的引導下各就其位。隨後,一名傳令官進入大殿,站在龍椅的東側,大聲宣讀了以下詔書:“我們已頒布詔書,冊封候補道台、世襲六品貴族榮源之女郭布羅氏為皇後。現在,我們命本朝大臣持皇權象征,舉行納征儀式。”

於是,象征皇權的“節”被恭敬地從龍椅前的一張桌子上請下來,交給皇帝的正使。正使走在儀仗隊的最前麵。隊伍緩慢地穿過紫禁城彎彎曲曲的道路,從神武門出宮,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來到新娘在帽兒胡同的住所。儀仗隊不僅有宮廷樂隊和侍衛,還有民國的騎兵和步兵陪同。這是一個有趣的景象(北京人民並沒有忘記),大清皇室的迎親隊伍在民國首都北京的街道上浩浩****地行走,竟絲毫沒有引起總統和民國政府的不滿。

14天後舉行的“大征禮”是證明婚姻契約的儀式,標誌著整個大婚的進程又往前推進了一步。傳令官又一次站在龍椅旁邊,宣讀一份詔書,與在“納征禮”上宣讀的一模一樣,隻是最後幾句話稍有不同。詔書命令有關官員“取皇權之節,行大典之禮”。這又是一個給新娘和她的各個家庭成員送禮物的場合。而且,這次的禮物比上次更貴重。其中,送給皇後的東西包括100盎司黃金,10000盎司白銀,1套金茶具,2套銀茶具,2個銀碗,100匹綢緞,還有2匹雕鞍錦轡馬。她的父母收到的是40盎司黃金、4000盎司白銀、1套金茶具、1套銀茶具、40匹綢緞、100匹布、2匹雕鞍錦轡馬、2套朝服、2套冬衣和1條翎帶。皇後的兩個兄弟,其中一個年僅十歲,每人得到8匹綢緞,16匹布和1套文房四寶。府裏的下人也沒有被忘記,皇上也賞了他們400元。

大婚前三場盛大的儀式中,最後一個也是最隆重的,是在11月30日的淩晨舉行的,也就是婚禮的前夕。三張禮儀桌擺放在龍椅前,象征皇權的“節”立在中間的桌上。東麵的桌上放著金冊,西麵的桌上放著金印。金冊和金印都要授予皇後,當她以新娘的身份進入皇宮時,會把它們帶回宮裏。

存放在乾清宮的物品,除了皇後的金冊、金印和象征皇權的節之外,還有另外一件具有重大儀式意義和實際意義的物品,那就是大婚用的轎子,之所以放在乾清宮,大概是為了突出其神聖的地位。屆時,轎子由22個轎夫抬著,很快就會把新娘從她父親的家裏送到皇帝的宮殿。這頂轎子可謂無比華麗精致,外麵裹著正紅色和金色的綢緞,上麵裝點著各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圖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四隻銀線織就的飛鳥,分別棲息在轎頂的四個角上。這頂轎子正好得名於四隻鳥的名字——鳳輿。鳳是一種神秘的生物,被認為是百鳥之王,象征著幸福和好運。由於英文沒有與之對應的更為合適的術語,這個字通常被翻譯成“鳳凰”。但是,如果認為中國的鳳和希臘傳說中的鳳凰有許多共同之處,那就錯了,二者唯一相似的地方在於都是神話中的鳥。在中國,鳳象征著幸福美滿的新娘,是皇後的象征。就像另一種傳說中的神獸龍,象征著幸福有為的新郎,是皇帝的象征。

大婚時用的鳳輿

溥儀結婚時的龍床

乾清宮的東、西屋簷下會放置或懸掛樂器,前麵章節已描述過。這些樂器隻在莊嚴的儀式上才被拿出來使用。樂師各就其位,準備演奏一段段不同的旋律,這些旋律據說可以追溯到中國曆史上最早的時期,可惜沒有證據。

準備就緒後典禮開始。皇帝身著龍袍,進入大殿,檢查金冊、金印(他給新娘最後和最重要的禮物),然後登上龍椅。與此同時,宮廷樂師在鼓上和懸掛的石頭上敲擊幾個音符,演奏出據說是《中和樂》交響樂中的《邵樂》篇。相傳,這首曲子是舜帝所作。如果他不像鳳凰那樣,也是個神話人物的話,那麽他應該是在公元前2255年登基的。

樂聲停止,王公大臣、朝廷官員和所有參與婚禮籌備的人,都整齊地排列在大理石台階上,行三跪九叩禮。然後宣讀第三封詔書,措辭與前兩封大同小異,隻是做了必要的修改。緊接著,從桌上分別請下皇權“節”、金印和金冊,交給負責把它們送至新娘家的人手中。待遊行隊伍在四方大院中排列就位,皇帝從龍椅上下來。這也是一個信號,暗示樂師們該開始演奏《中和樂》交響樂的《鹹池》篇。

儀仗隊到達新娘的住所時,儀式比前兩次更加複雜。這也是新娘本人頭一次親自參與的儀式。她要正式而隆重地接受金冊、金印,並親自出席詔書宣讀儀式。宣讀聖旨時,她要跪著接旨。隨後要行一係列複雜的禮,包括六次起身,需要雙臂下垂,頭稍微前傾,還有三次下跪和三次鞠躬。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種大禮是最恭敬的跪拜——九次叩頭。儀式結束,儀仗隊即將返回皇宮。新娘在福晉的陪伴下,把儀仗隊一直送到內廳的中門口。

就在同一天(11月30日)清晨,淑妃也以新娘的身份入宮。她先於皇後進宮,這引發了人們的討論,尤其是對此知之甚少的西方人。至少在外國人眼裏,僅僅是“淑妃”的存在,就造成了重婚的事實,無疑會破壞皇室婚禮的浪漫魅力。然而,人們不應忘記,於皇帝而言,第二位妻子的地位遠非可鄙。事實上,她的地位也非常尊貴。在某些情況下,妃可以晉升為皇後,而她的兒子也可能當上皇帝。她的訂婚和結婚儀式在此不贅述了,因為它們在本質上同皇後一樣,隻是配置級別低一等罷了。淑妃之所以最先進宮,是因為她要在皇後進宮時當著所有宮女的麵第一個迎接皇後。

淑妃進宮的時間定在12月1日淩晨4點,這意味著她必須淩晨3點就得在娘家準備好出發。因為根據傳統,滿族人的婚禮(不像漢族)在夜間舉行。這個時辰,天空晴朗,萬裏無雲,月亮又幾近圓滿,皎潔的月光灑向大地。

把鳳輿從乾清宮抬至皇後家中,本身就是一項極為重要和莊嚴的儀式。鳳輿先由太仆寺的普通轎夫抬到前院,再由太監抬到與皇後閨房相連的大廳或接待室,然後麵朝吉利的東南方向落轎。根據占卜,這個方向主喜神。

新娘穿著華麗的大婚吉服,在約定的時間準備停當。當福晉正式邀請皇後上鳳輿時,她要毫不遲疑。太監立刻抬起轎子,從內廳出來,穿過層層院落,出了大門,稍作停留。然後抬轎子的人又換回宮裏的轎夫,婚禮儀仗隊啟程前往紫禁城。新娘的家人沒有陪伴,但她的父親一直走到外麵的大門口,跪在紅色墊子上,直到送親隊伍消失在視野中。

迎親隊伍有民國士兵(有騎兵和步兵)、一隊警察、皇宮侍衛和兩支演奏中西樂曲的樂隊護送前行。幸運的是,這兩支樂隊的演奏是叉開的。有一乘蓋著黃緞的空轎,頂上鑲著一顆銀球。還有三輛老式的北京輕便馬車,同樣鑲著銀球,裹著黃緞,也是空著的。這些供皇後在後麵的場合使用,因為鳳輿隻能用一次。送親隊伍裏,有60人提著宮燈,70多人打著龍鳳旗和黃羅蓋傘,還有許多宮裏的下人抬著黃色的龍亭,裏麵盛有金冊、金印和新娘的嫁妝。皇上的使臣慶親王手持皇節,副使鄭親王捧著聖旨。使臣後麵跟著的人手捧輕便香爐,散發著芳香的煙霧。接下來才是鳳輿和22個轎夫,兩側各有一隊太監。後麵有朝廷大臣、宮廷內侍和騎馬的禦前侍衛軍官跟隨。

淩晨3點到4點之間,送親的隊伍出發了。月亮已隱去,夜還很黑。北京的路燈稀疏暗淡,幾乎無法照亮黑暗。盡管如此,街道兩旁還是擠滿了畢恭畢敬的圍觀人群,他們站在一排排民國士兵和警察的後麵,安靜耐心地看著當時在紫禁城外很少能看到的華麗的宮廷服飾,內心很是滿足。按照古代帝王的皇權,皇後所要經過的每條街道的中心都鋪滿了黃色的沙子,並時刻保持幹淨,以迎接北京最後一位皇帝(也許不是最後一位)的婚禮儀仗隊。

儀仗隊從一個主城門的正門進入紫禁城,一直走到離乾清宮不遠的一座大門前才停下來。在那裏的一段大理石台階腳下,普通轎夫把鳳輿放下,換上了太監。太監抬起尊貴的轎杠,緩慢而莊重地走上台階,走進四方大院。儀仗隊伍中的大多數人,包括樂師,都留在門外。他們不允許接近龍椅。拿香爐的人有幸進入裏麵,他們有節奏地移動著,香爐上細細的鏈條便跟著搖晃,發出叮叮當當的音樂聲。不一會兒,鳳輿就進入了乾清宮,被抬放在龍椅前。兩邊站著皇族的王公和他們的福晉,成群的侍女和太監,內務府大臣,以及其他一些內廷高官,包括皇帝的帝師們。

現在終於到了皇後從鳳輿裏出來的時刻。但宮廷禮儀有規定,她隻能在女人和太監的麵前下轎。因此,所有的王公和官員都從大殿撤了出去,而且所有的門也被關上了。

在福晉和太監的幫助下,皇後從鳳輿上下來,被引導著來到位於乾清宮以北不遠的坤寧宮。在那裏,年僅十六歲的君主和主人正站著等待迎接她。在那裏,皇帝隆重地掀起遮住她麵孔的蓋頭,第一次看到了新娘的麵容。

接下來舉行的儀式在本質上與所有古老的滿族婚禮相似,這裏不再詳細描述。主要的儀式包括喝交杯酒、共進擺在“龍鳳”榻旁的婚宴。接下來幾天,還有其他重要儀式,如祭拜皇帝的列祖列宗。宮廷裏舉辦的各種慶祝活動,使紫禁城的宮殿和庭院充滿了生機和色彩,而這些慶典從老太妃時代以來就不曾有過。12月3日的慶祝儀式是與皇室婚禮相關的最輝煌的儀式之一。這一天,皇帝端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上,接受大家的恭賀,有滿蒙各部王爺、朝廷和內務府官員,以及那些過去曾忠心耿耿地侍奉皇位、現在仍滿懷希望忠誠地注視著最後一位皇帝的前大臣們。這些人全都穿著在大清帝國統治時期通行的朝服或宮廷服飾。此外,還來了一些民國的文武官員。他們穿的外國樣式的製服和晨禮服,與舊式的滿族旗袍形成了鮮明對比。旗袍的混合色彩極具藝術美感,多用毛皮和絲綢織就。一些官員以私人身份出席慶典,另一些則是作為民國當局的代表而來。因為民國政府仍然急於表明,它在形式上和內容上都尊重與皇室間的協議。不可否認的是,在所有與皇室婚禮有關的事情上,民國政府都忠於它的承諾,以對待中國領土上的外國君主之禮對待清朝皇帝。

此次祝賀儀式的一個重點在於它突然徹底打破了舊習俗,僅在婚禮後兩天,皇帝和皇後舉行了一個聯合、非正式的外國人招待會,這在皇室曆史上前所未有。在慈禧太後生命的最後幾年,確實在許多場合接待過外國人。但她那時年事已高,且是代表大清君主的權威,為了國事才這麽做。而且,當時那些招待從來沒有完全擺脫禮節,男女是分開招待的,不像這次一起招待。“老佛爺”所舉辦的招待會,沒有一次能與這場相提並論。招待會是在正式招待滿族貴族、漢族官員和前大臣之前舉行的,皇帝沒有出席貴族、官員及前大臣的招待會。近兩百名外賓來參加招待會,他們首先被帶到乾清宮,在那裏享用茶點,還收到小銀盒作紀念品。為了強調招待會並非正式,皇帝沒有在放置龍椅的大殿裏接待客人,甚至他和皇後都是站著的。客人們一一從正殿的西側門進入西暖閣,向皇帝鞠躬致意,也有握手的。皇帝和皇後則肩並肩站著,由兩位王爺、兩個內務府大臣和四位介紹客人的人陪著。這四人分別是梁敦彥、曾在朝廷當外交委員會副主席的聯芳、海軍上將蔡廷幹和我。梁先生和聯先生都沒有在民國任職。據說,袁世凱曾希望後者在他手下擔任要職,但得到的回複是,與其為民國服務,還不如靠拉人力車謀生。

參加這次招待會的外國人幾乎都是外交部長。但是,由於他們不是派往清朝的代表,而是中華民國的代表。所以,他們以個人的身份出席,而不是作為各自政府的官方代表。

待所有外賓悉數到場,有人通知他們,皇帝陛下即將致辭歡迎大家的到來。當皇帝登上皇權的高台時,全體人員都保持肅穆。皇帝用英語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很高興,今天能在這裏見到這麽多來自世界各地的貴賓。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接著,他從梁敦彥手中接過一杯香檳酒,向左右兩邊的人鞠躬致意,後把酒杯舉到唇邊。

對於在北京的外國人來說,紫禁城的皇帝一直是個謎中謎。現在,他們第一次看見,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在相當艱難的環境中,表現出滿族皇室與生俱來的優雅和尊嚴。在這個不同尋常的時機,會見來自歐洲和美洲的男人和女人,他舉止坦率,快樂外溢,清楚地表明東西方之間的壁壘已不複存在。

自不用說,大婚的耗資巨大。換句話說,大量非常貴重的禮物,包括一百多萬元的現金,從曾是帝國的四麵八方送到皇帝那裏。婚禮結束後不久,內務府發布了一本“禮簿”,裏麵記錄了禮物清單和送禮人的名字。這個匯編還是挺有趣的,因為它反映出一些跡象,那就是無論是官方還是非官方,依然對衰落王朝或多或少保有忠誠。當然,孫中山及其政黨的名字是必然不會出現在禮簿上的。雖然“基督將軍”馮玉祥送了一對“大喜白玉如意”,但這不得不引起人們的揣測,即如意所象征的美好願望其實是缺乏基督徒的真誠的。清朝的皇親國戚(鑲黃旗和鑲紅旗,表示他們與皇族的血緣關係),以及帝師和官員們,都理所當然地出現在名單上。婚禮當天,前總統徐世昌贈送了2萬元現金和許多貴重禮品,包括28件瓷器和鋪在洞房地板上的華麗的龍鳳地毯。蒙古各部王爺、“活佛”和其他高級喇嘛在長長的名單中也很顯眼。擁護皇帝的張勳進獻1萬元。其他的禮金和雜七雜八的禮物,來自傑出的民國官員,有吳佩孚、王懷慶將軍、蔡廷幹上將、顏惠慶上將(在西方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W.W.顏博士,不久前,曾任中國駐日內瓦代表,現在是中國駐莫斯科大使),以及後來不久當上總統的曹錕將軍。東北人送的禮物很多。張作霖送了1萬元,吉林和黑龍江的省長也各送了同樣的數額,他們的許多下屬也每人送了幾千元。禮簿上曾在朝廷當過官的人自然也不少,其中包括幾位前總督,如陳夔龍,以及許多曾為朝廷效力而如今在民國任職的人,如在民國擔任中國駐外部長的胡惟德,他曾任俄羅斯、日本和法國的公使,這位傑出的外交家於1933年11月在北平逝世。繼徐世昌做了總統的黎元洪送了很多禮物,其中包括2萬元現金。值得一提的是,奉皇帝之命,總統的禮金全部交給了一個慈善協會,分發給北京的窮人。

一位前大臣雖然貧窮,但為了證明他對皇帝的忠誠,把他唯一珍藏的貴重物品,一本聖祖爺(康熙)親筆所書的《千字文》送給了皇帝。這本《千字文》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有200多年了。

作為忠誠的證據,比捐款人的名字和禮物更重要的是捐款人描述自己的方式。前總督和許多曾在清朝當過官的人,都自稱“微臣”,這意味著他們仍然當自己是皇帝的“仆人”。甚至許多國會議員對使用這個稱呼並不感到羞恥或懼怕。蒙古人和大多數滿族人也稱自己為“臣”,還有一些與皇室有親戚關係的滿族人,用相當古老的術語“奴才”(即“皇帝的奴隸”)自稱,還說自己“不盡本分”。

民國官員使用的措辭不盡相同。他們大多省略了“臣”,而寫了“呈進”或“恭進”。W.W.顏博士用的是“跪進”,意思是說“跪著進獻禮物”。像張勳和張海鵬這樣的忠臣也用了這個詞。張海鵬現任(1934年)熱河州長,他很高興在晚年能有機會公開表示對皇帝的忠誠。

在這裏,有一點需要提及。盡管民國政府曾鄭重承諾,皇室的私有財產絕對不會受到侵犯。但1924年11月,他們成了北京的主人,於是皇帝和皇後幾乎所有的結婚禮物都被一群士兵和政客據為己有。紫禁城的珍寶被沒收了,理由是它們都是國家財產,似乎皇帝和他的祖先是這片土地上唯一被禁止以私人身份收藏藝術品的人。不管對這種沒收行為怎麽解釋,也不能把皇帝退位後人們自由贈送給他的結婚禮物算作中華民國的合法財產。皇帝之所以被奪走這些財務,理由更是可笑得令人不齒。我曾在皇帝的婚禮和其他場合送過幾件不值什麽錢的禮物,它們也被沒收了。盡管我的本意並不是把它們送給中國人民。我毫不懷疑,1922年大多數結婚禮物的贈送者,也跟我有著相同的想法。或許,“基督將軍”送的大喜白玉如意是個例外。當他借助武力成為紫禁城的主人後,毫不費力地把它送的結婚禮物挑了出來,並把它送還給了原來的收禮人。

大婚前不久,朝廷宣布了一道聖旨,晉升先皇的三位後妃為“太妃”。內容如下:

鑒於敬懿太妃、榮惠太妃侍奉先帝穆宗(同治皇帝,1862-1875年在位)盡責恭敬、行事謹慎、無可指摘;鑒於端康太妃侍奉先帝德宗(光緒皇帝,1875-1908年在位)盡責恭順;鑒於朕大婚當即,為表尊崇,理當授予上述諸人新的榮譽。朕宣布,授予她們“皇貴太妃”的稱號。著禮部擬定奏章,行冊封禮。欽此。

“大婚典榮”被授予皇室的許多成員、帝師和其他一些人。皇帝的弟弟溥傑成了輔國公,二等公公爵。我自己也從二品晉升為一品頂戴。陳寶琛成了太傅。我的另一個同事朱益藩被授予太子少保。內務府總管紹英被授予太保。內務府第二大臣耆齡成了少保。醇親王的父親,也就是皇帝的祖父,也受到了追封。

在大婚所有的慶典中,隻邀請內廷人員參加的,是在宮廷戲園裏演出的一係列欽點劇目。1922年12月3日、4日和5日連唱了三天。

受邀去紫禁城看戲,那可是一種無上榮耀。因此,每一次都需要皇帝頒發一道詔書。請柬的形式是古代宮廷禮儀的紀念品,已經成為過去。在此我照原樣複製了一份。

邀請赴紫禁城聽戲的皇家請柬

敬啟者現由奏事處傳出,奉旨賞莊(士敦)於十四、十五、十六日在漱芳齋聽戲等因。欽此。用特布達,專此即頌公綏。

內務府啟

當時大多數中國知名演員都參加了演出。戲劇一出接一出,演了整整三天,共計33出。滿族和蒙古的王公貴族們穿著華麗的禮服,裝扮著翎毛。看戲間隙,有各式的筵席可供享用。我的鄰座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公爵,他是“老佛爺”最喜歡的親戚之一。他告訴我,自1893年(中日戰爭爆發前一年)以來,紫禁城從未如此歡樂過。不幸的是,皇後和福晉們不能出席,這歡樂的場麵便失去了許多光彩。她們其實也來了,無疑也和我們一樣享受,但她們被屏風遮住了,我們看不見她們。在這三個冬天的日子裏,滿族朝廷的黃昏變得像白天一樣,但實際上隻是虛假的一抹光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