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教授被殺一案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到處都在討論凶手是誰的問題。張濤被班裏幾個好事者煩得不行,就借口肚子疼跑回了宿舍。本來下午想窩在宿舍裏玩電腦,沒想到杜逸凡突然打來電話,說是推理研究社有特別活動,讓他趕快過來,把顧唯佳也叫上。張濤隻得把還沒吃完的半碗蛋炒飯丟進垃圾桶,往身上套了件運動衫,準備出門。就在他剛想開門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肖晨,你回來啦?去醫院檢查的結果如何,怎麽搞得這麽晚?”
“啊,剛才公交車上發生了點事情。”肖晨臉色陰沉地走進宿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後打開電腦,隨口答道,“醫生說目前問題不大,不過以後如果有什麽特別的情況,還要回去複診一次。”
“公交車上?發生了什麽事啊?”
“沒什麽。”
“好吧,我去推理研究社一趟,晚上等我回來一起去吃晚飯吧。”說完,張濤就匆匆離開了宿舍。
張濤和肖晨做了一年的舍友,除了張濤,宿舍裏其他的人都不怎麽理睬肖晨,認為他不近人情。別人問他借東西,基本上都會被回絕,他似乎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張濤試著慢慢了解他,花了半年時間,肖晨才肯和張濤一起去食堂吃飯。
可就算張濤是肖晨在學校裏唯一的朋友,肖晨對張濤還是冷漠的。隻不過當張濤有困難的時候,肖晨總會幫助他。在長時間的接觸中,張濤也開始知道了一些肖晨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看懸疑電影,肖晨看了開頭就會知道結尾。他的知識麵也很廣,天文地理幾乎無所不知,卻不知道周傑倫是什麽人,這讓張濤非常驚訝,幸好肖晨還知道誰是張學友。
說起杜逸凡,那是一個和肖晨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他性格外向,在學校裏很張揚,社會上的朋友也很多,幾乎學校裏所有的男生都會給他麵子,沒人敢得罪他。他的父親是個生意人,他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所以他可以開著名車出入學校。
組建推理研究社,也是他想出來的。他從小就喜歡看推理小說,夢想是成為一名偵探。可惜在中國,偵探這個職業是不合法的,所以他隻能把一腔熱血都寄托在推理小說研究上。其實,這個社團雖然名為推理研究社,實際上也接受一些學生的委托,諸如宿舍樓鬧鬼、筆記本電腦被盜之類的。
而杜逸凡就是扮演偵探的那個人物。
雖然隻是“玩票”性質,但杜逸凡破獲的校園案件還真不少。張濤不得不承認他很聰明,雖然這個人太過囂張,很討人厭。在陳教授的邏輯課上,他表現得也很活躍,盡管張濤看得出,陳教授也不喜歡這個人,但也阻止不了杜逸凡自稱為陳誌宏教授門下最好的學生。
十號樓的底層,是推理研究社的活動中心。
張濤一進門就看見杜逸凡站在講台的位置上,正在對其他人說著什麽。看到張濤走了進來,他用眼神示意張濤坐到下麵,聽他講話。杜逸凡的相貌英俊,鼻梁挺拔,一雙眼睛也很迷人。他身高有一米八五,家裏又有錢,所以身邊的女朋友從未間斷過。
“警方立案已經快一個星期了,他們去陳教授住處調查了好幾次,排查了近百人,可是案件偵破還是毫無進展。我想,如果陳教授自己來偵辦這起案件的話,恐怕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告破。我們都是陳教授的學生,他在課堂上已經把他的推理方法教授給了我們,所以我們必須用陳教授的方法,為他找出凶手,為他報仇!”杜逸凡說到興頭上,揮動起了手臂。
“警察都辦不到,我們能行嗎?”說話的是個瘦小的男生。
杜逸凡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警察不行,我們就不行嗎?我們可是陳教授的學生。不管怎麽樣,我是下定決心了,我們推理研究社從今天起正式接手陳教授被殺案,如果有人不想參與,可以退社,我絕不為難你們。”
講台下一片寂靜,剛才發問的那個男生也沒有做聲。
“沒有人反對是吧?很好,我們就當通過了。下一次社團活動開始,你們就把最新調查來的情況匯報給我,我負責推理。接下來是每個人的分工,俞曉俊,你負責去調查那天綜合辦公樓裏,所有老師的不在場證明……”
張濤感覺杜逸凡瘋了,或者說這家夥入戲太深,竟真扮演起福爾摩斯來。正想到這裏,張濤聽見杜逸凡在說:
“……張濤,負責調查一號宿舍樓至六號宿舍樓所有學生的不在場證明。”聽到這裏,張濤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兩天劉戀發高燒,去醫院吊過鹽水後,一直在宿舍裏休息。顧唯佳一下課就回到宿舍陪著她,這讓劉戀非常感動。本來她是想回家養病的,可她的父親出差,母親又去歐洲旅遊了,所以她隻能留在宿舍裏。
中午,顧唯佳去食堂打飯,劉戀說沒胃口不想吃飯。顧唯佳為她買了點蘋果,說是生病的人必須多補充點維生素,對身體有好處。顧唯佳給劉戀洗幹淨了蘋果,放在她的床邊。
劉戀半躺在**,邊吃蘋果邊對顧唯佳說:“剛才是張濤給你打的電話吧?他找你有事的話你就去吧,我這邊沒什麽事,自己看看書也可以。你現在天天在這兒陪我聊天,把張濤都給拋棄了,他要恨死我了。”
顧唯佳說:“他敢?!你受了那麽大的刺激,如果我不陪你,誰陪你啊?難道讓陶倩雯和謝馨怡陪你嗎?她們兩個就知道逛街,才不管你死活呢。現在知道什麽是好姐妹了吧?”
“嗯,你對我最好了。”劉戀笑嘻嘻地說,“蘋果真甜。”
“我都挑個兒大的買,當然甜咯。”顧唯佳在劉戀的桌子上隨手拿本《昕薇》雜誌,邊翻邊說,“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真夠倒黴的。要是你不去陳教授的辦公室,他的屍體恐怕要等到傍晚五點以後才會被大樓管理員發現。”
聽到顧唯佳這麽說,劉戀低下了頭。她把吃了一半的蘋果放在床邊的飯盒上,沒有說話。
見到她這樣,顧唯佳心裏怪自己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戳到劉戀的心病上。於是她連忙道歉:“劉戀,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劉戀抬起頭,對著顧唯佳笑了笑。可那種微笑,看上去非常勉強。劉戀說:“沒關係,我總要麵對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麽那麽害怕,我到底在害怕什麽?”說到這裏,劉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顧唯佳,“我想,我現在已經知道答案了。因為我不知道凶手是誰,一個這麽殘忍的凶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有種直覺,這個人一定藏在我們學校裏……”
顧唯佳放下雜誌,坐到劉戀的身邊,安慰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怎麽可能是我們學校的人呢?我們這裏除了老師就是學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這種野蠻殘忍的行為,怎麽會是文明人做出來的?一定是外來犯罪。”
“我……我真的很害怕……”劉戀一把抱住顧唯佳,抽泣起來。
“不如這樣吧。”顧唯佳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們自己來找出凶手,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你就不用害怕了!”
“你……你說什麽?”劉戀抬起頭,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打量著顧唯佳,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找出凶手啊,我們自己。”顧唯佳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劉戀低聲道:“你沒有開玩笑吧?你是說,我們自己來破案?”平時劉戀連那種八分鍾推理題都做不出,這次讓她自己來破案,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顧唯佳卻認真地朝她點點頭。
“我連陳教授布置的最簡單的邏輯題都做不出,你說我們自己來破案?太誇張了吧!”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說的‘我們’,並不單單指我和你啊。之前張濤給我打電話,說杜逸凡的推理研究社決定正式接手陳教授被殺的案子,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我們也可以加入啊,人多好辦事嘛!再說杜逸凡又那麽聰明,以前也破過許多奇怪的案子。話再說回來,就算不靠他們,我們自己也算是陳教授的得意門生,在他的熏陶下,多少有點神探的素質吧。”顧唯佳一口氣說道。
“杜逸凡?他以為自己是誰啊,還裝名偵探。這裏是中國,法律規定老百姓可以私自調查凶殺案嗎?開什麽玩笑!”
顧唯佳解釋道:“話雖然是這麽說沒錯,但我們可以暗地裏調查,就像推理小說裏那些校園偵探一樣。難道你不想治好你的心病嗎?抓不到凶手,你心裏的石頭永遠懸著。”
劉戀有些猶豫。她害怕凶手,但又想揭開凶手的麵具。利用陳教授的分析方法,是不是真能抓住凶手呢?凶手會不會傷害自己?凶手到底是不是學校裏的人?太多疑問在劉戀的心頭盤旋,讓她透不過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下定了決心。
鍾旭把近期調查的情況對徐隊長進行了匯報。就目前來說,F大學殺人案的偵破思路還算比較清晰,基本上指向了報複殺人。介於死者的特殊身份,有動機行凶的相關人員實在太多,排查起來也有難度,這是讓案件陷入停頓狀態的重要原因之一。
下班之前,鍾旭在走廊裏遇見了信通處的趙磊,便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鍾旭遞給趙磊一支煙,趙磊笑嘻嘻地接過鍾旭的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大口。
“對了,關於F大學陳誌宏教授的那件案子,查得怎麽樣了?有沒有進展?”趙磊邊把煙從鼻子裏噴出,邊問道。
“毫無頭緒啊。”鍾旭自己也點了支煙。
趙磊突然問道:“聽說你那個案子很奇怪啊,凶手用繩子勒死人後,還用刀傷害被害人的遺體,看來對陳教授是恨之入骨啊。或者還有一個可能,凶手心理變態,對屍體有種異於常人的情感。這方麵你有沒有考慮過?”
聽他這麽一說,鍾旭還真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你是說,這次的凶手是個嚴重的心理變態?”
趙磊點點頭,說:“這類案件在美國是很常見的。我建議你去拜訪一下犯罪心理學的專家們,問問他們的意見。通常這種情況下,心理學家會給凶手畫像,這樣既縮小了嫌疑人的範圍,又可以提高破案的速度。”
鍾旭苦笑著說,這樣的人去哪裏找啊,我一個實習警察也不認識什麽人。趙磊告訴鍾旭,他認識S市精神衛生中心的一位犯罪心理學的教授,鍾旭可以先去找他。聽趙磊這麽說,鍾旭立刻來了精神,對趙磊表示感謝後,忙根據趙磊提供的地址,來到了S市精神衛生中心。
走進辦公室,鍾旭就看見坐在辦公桌後的範源泓教授。
“你好,趙磊和我打過招呼了,說你會來。”範教授起身上前,和鍾旭握了握手,並示意他坐下說話。
鍾旭從趙磊那邊了解到,範教授畢業於美國斯坦福大學心理係,是國家一級心理谘詢師,對犯罪心理學也有較深入的研究,並發表了數篇相關論文。幾年前發生在S市那起連環殺人案,就是因為有範教授的協助,警方才會如此神速地破案。
範教授看上去大約四十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留著寸頭,顯得很有精神。他給鍾旭倒了一杯茶水,然後才開口詢問鍾旭關於案件的情況。鍾旭拿出案卷,仔仔細細地把所有情況述說了一遍,然後靜待範教授的回答。
“凶手可能是個虐屍癖患者。”範教授一臉認真地說,“這種案例不是沒有過。在美國也有許多凶手,在殺完人之後,並不急於離開現場,而是用利器繼續傷害被害人,從而達到一種心理滿足。你有沒有聽說過‘密爾沃基食屍鬼’這個名字?”教授問道。
鍾旭搖搖頭。
似乎早就料到鍾旭會有這樣的反應,範教授繼續說:“這個人的真名叫傑夫瑞·萊昂內爾·達莫,在1960年5月21日出生於美國。他是同性戀,進攻的對象都是男性,以年輕的黑人為主,最小的被害人才十四歲。他首先在同性戀酒吧尋覓侵害的目標,和他們搭訕,還會給他們看色情的照片和錄像。然後以金錢來**他們與自己一起合影,請他們喝酒直至將他們灌醉,最後綁架至自己的住處。
“達莫會不緊不慢地將被害人折磨致死,接著進行**。有時候,他喜歡看著被害人的屍體**,並用利器劃破屍體的皮肉,再逐一選擇屍體上想吃的部位割下來,一部分吃掉,其他部分放進冰櫃中儲存起來。至於那些不能吃的部分,他會把它們放入硫酸中做銷毀處理。達莫在整個作案過程中會對被害人的軀體進行拍照。我想殺死陳教授的凶手,一定有著和達莫相似的心理疾病吧。”
鍾旭又問道:“那這個殺人狂是怎麽被抓到的?”
“對於達莫而言,被捕完全是一個意外。在1991年7月22日那天,當他對居住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名黑人青年特雷西·愛德華斯伸出魔爪的時候,愛德華斯掙脫了手銬逃離後報了警,警方在接到報案後來到達莫家中核實情況,在他房間裏及冰櫃中發現了大量的碎屍與頭顱,終於使真相得以浮出了水麵。”
“原來是巧合啊。”鍾旭有些喪氣地說。
範教授說:“就算那個叫愛德華斯的年輕人沒有逃脫達莫的魔掌,達莫也逃不過法律的製裁。我堅信真理永遠站在正義的一邊,鍾警官,千萬不要放棄啊。”
鍾旭笑道:“我們警方一定會盡全力的。不過範教授,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是否能夠幫我們警方做一個凶手的心理畫像,來縮小一下犯罪嫌疑人的範圍呢?”
“這個當然可以,協助警方偵查案件是我們公民應盡的義務。”範教授拿起辦公桌上的案卷,沉吟了半天,才開口說道,“凶手是一個性心理扭曲的變態者,因為無法與女性建立正常的關係,所以走上了同性戀的道路。他通過殺人來發泄自己的欲望,我可以斷定,凶手的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很有可能是學校裏某個對陳教授抱有好感的大學生或者教師。我建議專案組在全校範圍內尋找這樣一個人,年齡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男性,身高範圍在一百七十五厘米至一百八十厘米。慣用手為左手,至少聽過一堂陳教授的課,所以對他產生一種特別的情感。”
聽完範教授的敘述,鍾旭真的打心眼裏佩服。雖然在陳教授的邏輯課上,陳教授表示對犯罪心理畫像有些不屑,但鍾旭現在覺得,那可能是陳教授對犯罪心理學這門學科的誤解。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範教授你是憑著哪些條件來給凶手畫像的呢?”
範教授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笑著說:“首先,能夠在背後勒殺陳教授的,一定是手臂具有力量的男性,並且你看,采取這樣的勒殺方式,需要一定的身高。陳教授身高有一米七五,那麽凶手一定比他要稍高一些。另外,有虐屍癖的患者,通常是無法與女性建立正常關係的,所以才通過虐待屍體來發泄性欲。如果一個男性在早期能和女性建立正常關係的話,那麽對性過分強烈的感覺會隨著社會閱曆慢慢消失,所以我認為凶手是一個無法與女性建立正常關係的人,那麽他很有可能是一個同性戀。凶手的年齡不會太大,如果年齡較大的話,就可能通過其他正常的社會經曆來消除這種心理負擔。慣用手為左手,是我觀察了陳教授遺體的照片發現,陳教授右頸部的擦傷較左頸部更為明顯,而勒殺被害人的繩索應該處於交叉的狀態,即左手用力,作用力則在右邊,所以我推斷出凶手是個左撇子。認識陳教授的途徑,也隻有聽陳教授講課這一種了。因此我認為,凶手是男性,二十到三十歲,身高較高,慣用手為左手,並且聽過陳教授講課。”
鍾旭越聽越興奮,看來離案件破獲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他將範教授的畫像內容完整地記錄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
“祝你早日破獲F大學凶殺案,如果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義不容辭。”範教授笑著對鍾旭說。
就在鍾旭準備離開心理谘詢室的時候,目光停留在了範教授辦公桌上的一張病曆單上。
“這個人是誰?”鍾旭拿起那張病曆單,上麵有一張一寸的彩色照片,而照片上的人正是鍾旭在公交車上碰到的男孩——那個麵色蒼白,舉止稍顯怪異,卻擁有非凡洞察力的大學生。雖然是大學生,可在他身上,鍾旭卻感覺不到任何青春的氣息。
範教授拿過鍾旭手上的單子看了看,回答說:“他是我的一位患者。”
鍾旭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這個男孩也有心理方麵的疾病?難不成他也是一個性變態?”
看見他這麽緊張的模樣,範教授哈哈大笑起來,“當然不是性變態啦!有心理方麵的問題,不能說是性變態。事實上,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理方麵的問題。比如有的人不敢和女孩談話,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有的人喜歡擠壓塑料包裝袋上的泡泡,這是有強迫症的傾向;還有人不喜歡與人接觸,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裏,這就是輕微的自閉症。所以有心理問題找心理醫生開導就好,不用視其為洪水猛獸。”
鍾旭從教授手裏接過病曆單,問道:“他得的是什麽病?”
“Low Latent Inhibition”範教授說了一句英文,發現鍾旭沒有聽懂後,又補充道,“低危抑鬱症,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心理疾病。可以這麽說,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心理問題。有研究表明,富有創造力的大腦能廣泛地接受和處理外部環境的刺激。就好比你現在看到了我,聽到我說的話。不同的是,一般人的大腦會屏蔽掉重複的信息,這一個過程我們稱為‘潛意識壓抑’,因為這是無意識下大腦自發的一種能力,目的就是為了忽略掉與自己當前無關的信息刺激。如果這種潛意識壓抑力度較低的話,那麽就說明你患有低危抑鬱症。”
“等一下,我沒有聽明白。什麽叫‘潛意識壓抑’?我們正常人都有嗎?”
範教授解釋道:“是的,除非你是低危抑鬱症的患者。比方說,我們工作的時候會接收到上司的指令或者接觸電腦中的數據等,這都是環境信息的刺激。就我們普通人而言,將部分信息歸類後,很快就會忘記它。但是患有低危抑鬱症的人則相反,他們的大腦會不斷地反複地把接收到的信息刺激歸類到新的可能之中。就好比是一種對重複刺激的過濾功能的喪失。”
鍾旭又問:“如果喪失這種功能,人會變成什麽樣?或者說,對他生活會有什麽影響?”
“會有較大影響。他們的大腦永遠不會得到休息,一直在不斷地進行複雜的運算——比方說我們普通人看見一台電腦,隻會關注它的品牌,顏色等。而低危抑鬱症的患者不同,他們眼中看到的是,電腦內部的構造、顯卡、中央處理器,甚至電流的走向。還會通過空間想象、思維組合、腦信息的篩選,看見電腦工作時的計算機數據,或者機箱材質的密度和質量等。實際上這一切並不是眼睛真的看到了,隻是在他們眼睛傳達給大腦形象時,大腦會進行資料整理,在已有資料認識的基礎上進行分析。
“所以在現實生活中,低危抑鬱症患者的精神壓力非常大。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龐大問題結構,隨時隨地的自我意識裏出現的細致思考和觀察,這種全方位的開放式信息處理是完全沒有辦法接受和理解的。一個人不管接觸到什麽東西都會牽連無數,思考無數,這是件多麽可怕痛苦的事情!所以有很多患者心理、生理根本無法承擔,嚴重地超常規負荷直接導致患者精神分裂,完全崩潰,大多最後成為精神病患者!”
鍾旭手裏拿著那份病曆單,目瞪口呆地看著範教授。範教授繼續平靜地講述道:“不過,並不是說所有的患者都會變成精神病患者,也有少數意誌力堅定的患者,或者高智商的患者,他們的創造力和邏輯思維能力比常人強許多倍,但是這會讓他們失去一些正常思考、正常生活的平衡性。這樣就會導致他們失去生活的樂趣!比如應該驚訝或者恐懼的時候,他們完全沒有反應,表現得很淡定;看一部推理電影,從開頭就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從一個人的外貌、語言和動作就能徹底分析到對方的性格、職業和生活習慣等。這些信息分析的處理都是他們在不經意間完成的,也就是說完全自動化,而我們普通人則不需要承擔這種自動化帶來的負擔。”
“算是負擔嗎?我怎麽覺得患上這種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啊?這樣我的推理能力和計算能力都會變得比現在強許多,辦起案子來也不用這麽費力了!”鍾旭激動道。
範教授冷笑道:“前提是,你的大腦必須有足夠的能力承擔這樣的壓力,不然你就會變成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話又說回來,這種心理疾病,也有許多副作用。當你生病吃藥片的時候,看到的都是一係列化學方程式,或是無數物質細小顆粒粉末的構成;會經常感覺腦袋快要爆炸了,思維相當混亂,無數圖像、數字等等摻雜其中;打字的時候看見的是鍵盤下麵的連接線,線外麵的絕緣材料,一塊塊的塑料的模件;看見自己打字的手指,會看到上麵的細胞、毛孔,下麵的肌肉、血管和神經線,甚至還能看見骨頭;從來沒有一個異性進入過自己的心,就算別人主動喜歡自己,都會有一種排斥情緒……那麽,你現在還想得這個病嗎,鍾警官?”
鍾旭急忙搖頭,然後總結道:“也就是說,這些人天生就對周圍環境刺激特別敏感,並比一般人容易在更短的時間內接收並且處理更多複雜的信息。如果這種能力出現在低智商的人身上,那麽這個人就可能患上精神分裂症……”
“但如果這種能力出現在高智商的人身上,那麽這個人,一定是個天才!”範教授認真道。
當範教授在心理谘詢室門口送走鍾旭的時候,肖晨正順著小路走回宿舍。他手裏捧著幾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最近正在研究關於文藝複興時期美術作品方麵的資料,所以特地把張濤的借書卡一起拿來用了。
也許是走得太快,在小花園轉角的地方,肖晨突然撞上了一個人。對方啊的一聲摔倒在地,肖晨的書也被撞得散落在草地上。“對……對不起……是我沒注意……”對方慌忙道歉,肖晨這才抬頭看清她的樣子。
坐在地上的女孩是個皮膚白皙,有著一雙大眼睛的漂亮女孩。肖晨認識她,他在推理研究社見過她一次,這個女孩的名字叫做劉戀,是張濤女友顧唯佳的舍友。
劉戀顯然也看清了肖晨的模樣,連連道歉,說都怪自己不好,跑得太快才會撞上他。肖晨朝她擺了擺手,隻說了一句沒關係就站起了身子。他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本,等他把書全撿起後才發覺,劉戀還坐在地上。
劉戀的膝蓋上破了一道口子,正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你,沒事吧?”肖晨把書放在地上,蹲下身體去看她的傷口。
“沒事沒事……我自己可以站起來……啊……痛……”劉戀想勉強站起來,可一用力才知道不行,疼得失聲叫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肖晨叫住了一個男同學。這人住在肖晨隔壁宿舍,名字叫王海。肖晨拜托他把自己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帶回宿舍,王海爽快地答應了。安排好後,肖晨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劉戀,對她說:“我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我自己去吧……隻不過膝蓋有點擦傷,沒關係的,像這種程度算不了什麽,我以前在羽毛球社摔得比這嚴重多了……”劉戀逞強道。
“我帶你去醫務室看看。”肖晨又說了一遍。
劉戀就像被催眠一樣,僵硬地點了點頭,任由肖晨攙扶著往學校醫務室的方向走去。
他們就這樣緊挨著走,肖晨的右手攙著劉戀的胳膊。在外人看來,他們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劉戀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她產生了一種幻覺,眼前這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孩子,仿佛是自己一直在尋覓的那個人。
在去醫務室的路上,他們不時碰上幾個劉戀班級裏的同學。他們一臉壞笑地看著她,說著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原來你談戀愛啦之類的話。劉戀每次都搖搖手讓他們別亂說。
由於緊靠著肖晨的身體,劉戀聞到肖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幹淨清爽。劉戀搖了搖頭,想甩掉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肖晨看她搖頭,低頭問道:“怎麽了?”
劉戀抬頭看他,發覺自己臉上開始發燙,忙低頭說沒什麽。肖晨覺得莫名其妙,這個女孩子的臉怎麽突然紅成這樣,難道傷口受到感染導致發高燒了?想想要是感染的話速度也沒這麽快啊,還是早點去醫務室檢查一下比較好,於是便加快了腳步。
路上這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醫務室的周老師五十多歲,很早就認識劉戀了。見她摔傷了腿,便責備她怎麽那麽不小心,剛退燒又摔傷。周老師給劉戀檢查了一下傷口,她邊用酒精棉花替傷口消毒,邊對劉戀說:“還好你來得早,像這種傷口要及時處理才行,不然得破傷風就麻煩了。要知道,破傷風會引起許多並發症的,比如循環衰竭、酸中毒,還有肺部感染……”
“我以後一定小心。”劉戀忙說,周老師的囉唆她早就領教過了,倘若你不阻止她,她可以給你普及健康常識直到明天早上。
周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看了看杵在一旁的肖晨,轉頭問劉戀,“你男朋友啊?”
“不……不是的,我們是同學,他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的舍友……”劉戀忙解釋,邊說邊覺得她和肖晨的關係很遙遠。
“噢……”周老師頗為讚許地朝肖晨點點頭,“這位男同學人還真好,特地扶你過來處理傷口,這種活雷鋒精神值得表揚啊!”
“是我撞傷她的。”肖晨不冷不熱地說。
周老師有些尷尬地說:“敢於負責也是好同學,我去後麵拿點紗布和藥,你們先聊著。”說完就起身離開了醫務室。
沉默了一會兒,劉戀沒話找話:“你平時喜歡做什麽?”
肖晨應聲:“看書。”
“我也喜歡看書,特別是推理小說。”
“哦。”
“上次見麵是在推理研究社裏吧?後麵就沒見你來了,是覺得太無聊了還是沒時間呢?”
“沒興趣。”
“你也是法律係的吧,你主修哪門?”
“刑法。”
劉戀沒話了,她仔細看了看這間起碼有三十平方米的醫務室,窗外的陽光照在雪白的牆壁上,顯得既寧靜又耀眼。
“聽說,你們推理研究社要對陳教授的案子進行調查,這是真的嗎?”
肖晨突然主動搭話,這讓劉戀感到有點驚訝,連忙答道:“是……是啊,不過這個主意是杜逸凡想出來的。杜逸凡就是我們推理研究社的社長,你應該見過他,個子高高的,看上去總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沒印象。”
“你隻來過我們推理研究社一次,而且待一會兒就走了,自然沒什麽印象。你好像對陳教授的案子特別感興趣啊?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一起調查?”劉戀提出了邀請。
肖晨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劉戀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像是肖晨拒絕了她的邀請,自己本身也被他拒之門外了一樣。
兩個人的對話稍作停頓,肖晨又主動問:“你們調查得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進展?”
“目前還沒什麽進展,不過杜逸凡的叔叔認識公安局的副局長,所以搞到一些案件的相關資料供我們參考。現在警方已經排查了近百人,還是沒有頭緒。主要是陳教授被殺的方式也很奇怪,凶手先用麻繩縊死了他,再用利器傷害了他的遺體。光是這點,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所以警方懷疑是心理變態者所為。”
聽到劉戀這麽說,肖晨低頭沉思道:“先縊死,後虐屍……”
“是啊,看來凶手是一個恨陳教授入骨的人。”劉戀應和道。
“也許吧。”
“不然凶手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呢?”
“可能有某種必要吧,目前還不知道。”肖晨答道。
從與肖晨這次簡短的對話中,劉戀似乎已經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對任何事情都不關心的男孩子,對陳教授的案子倒是很熱心。不過回憶起來,劉戀在上陳教授的大課時,從來沒看見過肖晨,既然不是陳教授的學生,又為什麽那麽關心這件案子呢?她有點想不明白。
又斷斷續續聊了一會兒關於陳教授案子的話題,肖晨就不說話了。周老師回來後,給劉戀的膝蓋做了簡單的包紮,又囑咐了幾句不要碰水的話,就讓肖晨送她回去了。路上還是肖晨攙扶著她走。
天色漸漸黑下來,校園裏一片靜謐。
肖晨把劉戀送到了宿舍樓下,正巧被下樓買東西的顧唯佳撞了個正著。顧唯佳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們,聽劉戀把今天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後,顧唯佳問肖晨是不是故意躲在轉角處,為的就是能一親芳澤。肖晨被她說紅了臉,說要回宿舍了。
臨走的時候,劉戀對肖晨說了句“謝謝”,肖晨輕聲回答說“沒事”,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