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英國傳教士分別在印度和中國爭分奪秒地進行著“基督的名最終被全部知曉”的神聖事業。在拓展基督教傳教新領域方麵,馬禮遜和馬士曼有兩項事工是完全相同的,即翻譯聖經和編寫漢語語法書。
“二馬”的聖經譯本有許多相似之處,關於這點,曆史上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二馬譯本”都是以白日升譯本為基礎形成的,這是兩個譯本有如此眾多相同的原因。但兩個譯本又分別在中國和印度獨立完成,不存在抄襲問題。[38]二是抄襲之說,即認為馬士曼譯本抄襲了馬禮遜譯本,而且此說在他們生前就已經存在了。
抄襲之說最初源自協助馬禮遜翻譯聖經的英國倫敦會傳教士米憐(William Milne,1785—1822)之口。1815年馬禮遜和馬士曼兩人因《通用漢言之法》發生公開指責之後,1818年7月18日,勃格博士(Rev.Dr.Bogue)在給馬禮遜的信中說:
米憐先生給我講述了他們(指馬士曼和拉撒)的譯作似乎確可證明是抄襲自您的(taken from yours)。……我的意見是,您應該冷靜而果斷地為自己申辯,力證譯作是您的,並指出所有剽竊之處(expose all plagiarism)。他們不僅把您的錯字照抄,且把刻字工錯漏的字亦同樣漏去,這就足以證明他們的欺騙。……您要討回的公道,就是要把問題清楚向基督徒世界講明。[39]
此後,倫敦大學大學學院中國語文及文學教授、英國倫敦會傳教士,跟馬禮遜學習過漢語的修德(Samuel Kidd,1799—1843)在他著名的《評馬禮遜博士的文字事工》(Critical Notices of Dr.Morrison's Literacy Labours)長文中,從神學專名、人名地名、譯文文體風格等專業角度詳細分析和評價了馬禮遜在文字出版方麵的貢獻。該文也認為,“二馬”的聖經翻譯相似程度太高,存在令人不解之處。
在某些章節上,馬士曼和馬禮遜的譯法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除了以“蘸”代“洗”及一兩個不重要的字有所不同外,以致公正的人都會以為那是逐字照搬(copied verbatim)。從頭到尾,新約中的類似的雷同委實過多,讓人難以相信那純屬巧合。[40]
仔細對比“二馬”的《新約》文本可知,“二馬譯本”與白日升譯本有非常相似的地方,這表明它們都是以白日升譯本為基礎而形成的。但“二馬譯本”無論在語句行文、遣詞造句上,還是在人名、地名、神學專名的翻譯上,相似程度都遠遠高於它們與白日升譯本的相似程度。馬士曼和馬禮遜分別在印度和中國進行翻譯,終身沒有見過麵,即便兩人都以白日升譯本為基礎,兩個譯本如此相似亦是蹊蹺。
現抄錄白日升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的《約翰福音》第1章第14—20節,並列專名表進行對比。
白日升《約翰福音》第1章第14—20節(1700年前)[41]
15若翰證指之號曰。此乃吾素所雲。將來於我後者。已得有於我前也。蓋先我在。16且吾眾自其盈滿。而已受矣恩亦代恩。17蓋報律以每瑟而授。寵及真以耶穌基利斯督而成也。18從來無人得見神。獨子在父懷者。其乃已述也。且曰其先我已在19且如達人自柔撒冷遣鐸德與勒微輩問若翰。爾為誰。20其出此證詞。且認而不諱。認曰。我非基利斯督者。
馬禮遜《聖若翰傳福音之書》第1章第14—20節(1813年)[42]
14其言變為肉而居吾輩之中、且吾輩見厥榮、夫榮如父之獨生、而以寵以真得滿矣。15若翰證指之呼曰、此乃彼餘所說及者、其後餘而來者、即薦先我、蓋其本先我、16又由其之滿我眾受寵於寵焉。17蓋例即以摩西。而已施、乃寵也真也以耶穌基督而來矣。18無人何時而見神、惟獨生之子在父懷其述知之也。19且此為若翰之證、如大人自耶路撒冷既遣祭者與唎味輩問之爾為誰、20其即認而不諱、乃認曰、我非彌賽亞者。
馬士曼《若翰傳福音之書》第1章第14—20節(1815—1822年)[43]
14其言變為肉而居我等之中。且我等睹厥榮。夫榮如父之獨生得滿以寵以真矣。15若翰證及之呼曰。此即他。我所道及的。其後我而來者已薦先我。蓋其本先我。16又由其之滿我眾受寵於寵焉。17蓋律見施以摩西。惟寵也真也來以耶穌基利士督。18無人何時而見神。惟獨生之子在父懷其述知之也。19且此為若翰之證。時如大人自耶路撒冷使祭者與利未輩問之爾為誰。20其認而不諱。乃認曰。我非其基利士督。
表2-2 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和合官話譯本、思高譯本《約翰福音》第1章第14—20節專名
再抄錄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的《歌羅西書》第1章第1—6節,並列專名表對比。
白日升《福保祿使徒與戈洛所輩書》第1章第1—6節(1700年前)
1保祿奉神旨為耶穌之使徒。且弟氏末陡2與諸在戈洛所弟兄聖信於耶穌基督者。願爾等得恩寵。平和。由神我等父由主耶穌基督也。3吾感謝神及吾主耶穌基督之父。而為汝曹常祈禱。4因聞汝向基督耶穌之信。且汝致諸聖之愛。5為俟爾於天之望。汝所聞於福音之真言者。6夫福音至於汝曹如於普天下。且到處衍化廣行。如爾間自汝聞真言而識神恩之日焉。
馬禮遜《聖保羅使徒與可羅所書》第1章第1—6節(1813年)
1保羅奉神旨為耶穌基督之使徒、且吾弟弟摩氏、2與諸在可羅所弟兄、聖信於耶穌基督者、願爾等得恩寵、平和、由神我等父、由主耶穌基督也、3吾感謝神、及吾主耶穌基督之父、而為汝曹常祈禱、4因聞汝向基督耶穌之信、且汝致諸聖之愛、5為放在俟爾於天之望、汝所先聞於福音之真言者也。6夫福音至於汝曹、如於普天下、且到處衍化廣行、如爾間、自汝聞言而真識神恩之日焉。
馬士曼《使徒保羅與可羅所輩書》第1章第1—6節(1815—1822年)
1保羅奉神旨為耶穌基督之使徒。且弟弟摩低。2與在可羅所聖信與耶穌基督之諸弟兄。願汝輩獲恩寵平和。由神吾等父。及主耶穌基督也。3予自聞汝之信向基督耶穌。及汝之愛致諸聖。4吾感謝神主耶穌基督之父。且為汝曹恒禱。5為汝置於天之望。即汝曩所聞於福音之真言者也。6夫福音至於汝曹如於普天下。且到處結實如汝聞。自汝聞言。真識神恩之日矣。
表2-3 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和合官話譯本、思高譯本《歌羅西書》第1章第1—6節專名
續表
再列表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和合官話譯本《馬太福音》第1章第1—23節專名對比(見表2-4)。
表2-4 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和合官話譯本《馬太福音》第1章第1—23節專名
通過以上文本和專名的對比,我們可以這樣認為,“二馬譯本”與白日升譯本非常相似,“二馬譯本”是在白日升譯本的基礎上修訂而成。在專名翻譯上,馬禮遜譯本與白日升譯本的相同率分別是23.0%(見表2-2)、58.3%(見表2-3)和20.0%(見表2-4);馬士曼譯本與白日升譯本的相同率分別是30.8%(見表2-2)、41.7%(見表2-3)和20.0%(見表2-4)。“二馬譯本”之間的相同程度高於它們與白日升譯本的相同程度,“二馬譯本”的專名更是在白日升譯本的基礎上有所改變,相同率達61.5%(見表2-2)、66.7%(見表2-3)和80.0%(見表2-4)。
從嚴格的學術意義上來講,“二馬譯本”的《新約》都不能稱為獨立翻譯,都嚴重依賴和參考了白日升譯本。在白日升譯本的基礎上,“二馬譯本”又有所修訂和創造。“二馬”之間始終都有溝通,馬士曼譯本更多地參照了馬禮遜譯本。
1809年,馬禮遜主動將白日升譯本抄寫一份送給了馬士曼。得到白日升譯本後,1813年,馬士曼出版了有巨大改變的《若翰所書之福音》。在隨後幾年裏,馬士曼又得到了馬禮遜譯本[44],是“由不同的朋友當作中文書籍寄給”他。馬士曼還為馬禮遜沒有親自將自己的著作寄給他而感到不悅。[45]這是1815年馬禮遜公開指責馬士曼抄襲他的《通用漢言之法》後,馬士曼於1816年12月13日致浸禮會的公開信中所承認的。由馬士曼公開信的時間可知,馬士曼拿到的是馬禮遜1813年木刻雕版印刷的《耶穌基利士督我主救者新遺詔書》(《新約》),馬士曼完全有“參考修訂”的可能。對此,馬士曼也是承認的。
一位朋友贈送給我們一部馬禮遜弟兄刊印的版本。每當需要時,我們也認為有責任查閱它。當看到它顯然是正確的時候,我們並不認為拒絕對我們的原著進行修改是合理的。在翻譯聖經如此重要的工作中,如果因為虛榮和愚蠢,自以為可以重現原文的想法,而拒絕參考他人的努力成果,一切就會變得令人失望。這也是放棄了對一本完美無瑕的聖經譯本的盼望。[46]
1815—1822年,馬士曼刊印了再次修改後的定稿版《新約全書》。比較1813年的《若翰所書之福音》和定稿版《新約全書》中的《若翰傳福音之書》後,我們可知,馬士曼的定稿版離白日升譯本更遠,與馬禮遜譯本更相似了。
現抄錄馬禮遜1813年版《聖若翰傳福音之書》和馬士曼1815—1822年版的《若翰傳福音之書》第1章第29—39節,並列專名表對比(見表2-5)。馬士曼1813年版的《若翰所書之福音》第1章第29—39節前文已錄,此不再重複。
馬禮遜 《聖若翰傳福音之書》第1章第29—39節(1813年)
29次日若翰見耶穌來向之而曰、觀神之羔、取去世之罪之者與。30此乃吾素所雲、將來於我後者、而已有於我前也、蓋其本前我而在焉。31又餘素弗識之、而特來付水之洗、現著於以色耳以勒之人也。32若翰又證曰、餘既見聖風如白鴿焉、自天降而居其上、33餘素弗識之。然使我付水洗者語我曰、爾見聖風所臨居者此乃以聖風而洗者也。34餘已見而證其為神之子也。35又其次日若翰立偕厥門徒二位。36若翰視耶穌遊時曰、此乃神之羔者。37二徒聞言即隨耶穌。38耶穌回視其徒隨後問之曰、爾等何尋也。答之曰、啦吡即是譯言師、爾何居。39曰爾來且看。伊遂來而看其居之所、又彼日同居焉。其時乃約十時也。
馬士曼 《若翰傳福音之書》第1章第29—39節(1815—1822年)
29次日若翰見耶穌來向之。而曰。觀神之羔取去世之罪者與。30斯即吾素所雲。將來於我後者乃在於我前也。蓋其本前我而在焉。31又吾素弗識之。而特來施水之蘸以示之於以色耳勒輩也。32若翰又證曰。吾見聖風如鴿焉自天降而止其上。33吾素弗識之。然使我施水蘸者謂我曰。爾見聖風所臨止者此乃以聖風而蘸者也。34吾已見而證其為神之子也。35又其次日若翰立偕厥門徒二位。36若翰見耶穌遊時曰。觀神之羔與。37二徒聞言即隨耶穌。38耶穌回顧而見伊等隨之。問伊曰。爾等何尋也。答之曰。啦吡。即是譯言師。爾何居。曰。39爾來看。伊遂來而看其居之所。彼日偕處焉。其時乃約十時也。
表2-5 白日升譯本、馬禮遜譯本、馬士曼譯本(1813年)、馬士曼譯本(1815—1822年)、和合官話譯本、思高譯本《約翰福音》第1章第29—39節專名
經過多種文本的對比考辨,我們可以確認,在新約翻譯上,馬士曼不是完全獨立地進行翻譯的,而是非常多地參考了馬禮遜譯本。除了堅持浸禮會與基督教其他宗派最基本神學差異而形成的“蘸”字外,馬士曼1815—1822年定稿本的《約翰福音》第1章第29—39節修改了僅有的兩個不同於馬禮遜、源於白日升譯本的專名——依臘爾、卑罅,而且幾乎修訂了所有語句和順序。
英國牛津大學攝政公園學院安格斯圖書館的收藏,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作為旁證。安格斯圖書館亦是英國浸禮會的檔案館,這裏收藏了英國浸禮會所有傳教士和教會事務的檔案,包括浸禮會差派到國外的傳教士的檔案和書籍,如馬士曼的檔案資料和聖經譯本,以及浸禮會後來的聖經漢譯修訂本,即高德譯本(1851)[47]、憐為仁譯本(1866)[48]、胡德邁譯本(1867)[49]等。筆者隻看到了馬禮遜的《新約》譯本,沒有看到《舊約》譯本。
馬禮遜同時也有馬士曼的《新約》譯本,這是馬士曼1815年寄給馬禮遜的。[50]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的馬禮遜收藏品可證明,馬禮遜的確收藏有馬士曼譯本。[51]不過馬禮遜在翻譯中似乎沒怎麽使用它,這可以從馬禮遜的修訂本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這一點上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