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各個現代民族國家語言誕生和發展的曆史過程中,聖經翻譯起到了直接或間接的引導和推進作用。歐洲現代國家語言的誕生,在歐洲各個區域民族主義的努力下,以掙脫古老的神聖語言——拉丁文——的束縛,掙脫一種普遍使用的共同語,逐漸向地方方言靠攏和發展,並通過現代印刷語言實現了歐洲地方語的恢複與發展。

中國現代民族共同語言的產生之路,則與歐洲完全不同。它是通過推倒艱深晦澀、占據知識壟斷地位士大夫階層的古典文言文體,在古白話的基礎上,吸收印歐語言的詞匯和語法、結構、語序等,重新構建“言文一致”的現代白話書麵語言的書寫體係而達成的。與此同時,這一過程使分歧差異的區域性方言向共同的民族統一語靠攏,以達到“國語統一”的目的,尤其是語言文字的讀音統一的目的。

英語欽定聖經譯本和德語路德聖經譯本對創建歐洲各民族語言和確立本土語言地位的先聲引導作用,是任何漢語聖經漢譯本都無法望其項背的。但聖經漢譯本的思想意義和語言影響,絕不僅限於中國基督宗教的狹窄範圍內。在晚清白話文運動和“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漢語言白話曆史上最具綱領性和號角性的文章——裘廷梁的《論白話為維新之本》和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唯一共同提到的白話文獻就是基督教的聖經翻譯。[26]“不料這種官話土白,竟成了中國文學革命的先鋒。”[27]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清末民初希望通過改造漢語言文字來達到改造社會的先行者們,都曾關注並受到聖經漢譯的影響和啟發,希望將這種“新式的、歐化的白話”作為改造漢語言文字的工具和方法。

1.歐化白話:現代白話的基本坐標

中國語言文字從文言文占統治地位到全社會使用白話文(文言文及其相關文化的衰落),隻用了一兩代人的時間。這是一個讓人驚訝和無限感歎的曆史變化。

文言與白話曆來並存,但在晚清以前,白話的影響力要遠遠小於文言。幾千年來,文人士大夫牢牢把握著知識話語權,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文化霸權傳統,成為中國語言的主流傳統。文字書寫將中國的文人和大眾截然分開,中國知識分子寫文章,是其精英身份的呈現。畢竟,唯我獨尊的文言一直是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手段與目的,是其安身立命的“文化資本”。白話非主流小傳統一直在“不入流、邊緣化”的處境中掙紮。

白話文不是晚清以至“五四”白話文運動所創造的新語言。即使從唐宋起算,白話文也有千餘年曆史,比英語的曆史還要長一些。晚清、“五四”之前,已經相當成熟的白話文書麵語,有世存的四大名著等為佐證。傳統白話文雖然在唐宋已經出現,但直到清朝末年,仍然局限於章回體小說等有限的領域。清末改良派發起的白話文運動半途而廢,“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白話文才逐步確立了自己的書麵語主體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