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自我控製這個問題,我們已經知道,人類大腦裏不是隻有一個自我,而是有很多不同的自我在相互競爭,爭奪控製權。這裏麵有想獲得即時滿足感的自我,有銘記遠大目標的自我,有現在的自我,也有未來的自我。他們可能相似,也可能不同。實際上,你會發現自己大腦裏還住著幾個人,就像腦子裏還不夠擠似的。我說的可不是多重人格障礙,我指的是你的父母、配偶、孩子、朋友、老板,以及任何出現在你日常生活中的人。

人生來就要和其他人產生聯係。我們的大腦已經找到了一種巧妙的方法,確保我們能產生這樣的聯係。我們有專門的腦細胞管這件事,它名叫“鏡像神經元”。它唯一的任務就是注意觀察其他人在想什麽,感覺如何,在做什麽。鏡像神經元分布在整個大腦中,幫助我們理解其他人所有的經曆。

比如,想象一下你和我待在一個廚房裏,你看到我用右手去拿一把刀。你的大腦就會自動把這個動作轉化成某種信息,管理你右手運動和感覺的鏡像神經元就會被激活。這樣,你的大腦就會開始分析我在做什麽。鏡像神經元會重新創造我的運動,就像一位偵探在重建犯罪現場一樣。它會試圖找出當時發生了什麽,以及發生這件事的原因。這會讓你猜測我為什麽要拿刀,之後會發什麽事。我是要攻擊你嗎?還是說,我的目標是台麵上的胡蘿卜蛋糕?

再比如,當我去拿刀子時,一不小心劃破了右手的大拇指。噢!當你看到這個的時候,你大腦中管理痛感的鏡像神經元就會做出反應。你的臉部肌肉會開始抽搐,你馬上就知道了我的感覺。痛感對大腦來說是如此真實,就像疼痛的信號是來自你的右手一樣。你脊髓中的神經甚至會試圖抑製這種疼痛,就好像實際上是你切到了手!這就是移情的本能,它讓我們理解他人,並對他們的感覺做出回應。

等我包紮好拇指,給自己拿了塊蛋糕,你大腦獎勵係統的鏡像神經元就會被激活。即使你自己不喜歡胡蘿卜蛋糕,但你知道我最喜歡它(的確如此),你的大腦也會開始期待獎勵。當我們的鏡像神經元獲取了別人獎勵承諾的信息時,我們自己也會渴望得到獎勵。

鏡像意誌力失效

通過這個簡單的場景,我們發現了三種形式,這三種形式都會使我們的社會腦(social brain)出現意誌力失效。第一種形式是無意識的模仿。當鏡像神經元探測到其他人的行動時,它會讓你的身體也準備做同樣的動作。當你看到我去拿刀的時候,你可能會不自覺地想伸手幫我一把。在其他情況下,我們也會無意識地對別人的姿勢或動作做出反應。如果你注意一下肢體語言的話,你就會發現,交談中的人會擺出對方的姿勢。一個人交叉著雙臂,過了一會兒,和他說話的人也叉起了雙臂。她的身子向後傾斜,很快,他的身子也會向後傾斜。這種無意識的身體鏡像似乎能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彼此,同時帶來相互聯係、關係密切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麽銷售員、經理和政客都需要經過訓練,讓他們能有意識地去模仿別人的姿勢。因為他們知道,這麽做更容易影響他們的模仿對象。)

我們有模仿別人行動的本能,這就意味著,當你看到別人去拿零食、飲料或信用卡的時候,你自己也會無意識地模仿他們的行為。同時,你也會失去自己的意誌力。最近,研究人員考察了煙民在看到電影中有人抽煙時,他們大腦中發生的變化。他們控製手部運動的大腦區域變得活躍起來,就像煙民的大腦正在準備掏根煙點上一樣。僅僅是看著屏幕上有人抽煙,就會讓人下意識地產生吸煙的衝動。對想要控製衝動的煙民來說,這無疑加大了挑戰。

大腦讓我們誤入迷途的第二種形式是傳染情緒。我們發現,自己的鏡像神經元會對別人的疼痛產生反應,也會對別人的情緒產生反應。正因為如此,同事的壞心情會變成我們的壞心情——這讓我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需要喝酒的人!這也就是為什麽,電視情景喜劇會添加笑聲音軌——他們希望,別人的笑聲也能惹你發笑。這種情緒的自動傳染同樣能解釋,為什麽社交研究者克裏斯塔斯基和福勒發現,快樂和孤獨的情緒會在朋友和家庭中傳播。那麽,這為什麽會造成意誌力失效呢?當我們感覺不好的時候,我們會用慣用的方法來改善心情。這可能意味著,很快你就會去瘋狂購物或者吃下一塊巧克力了。

最後,當我們看到別人屈服於**時,我們的大腦也可能受到**。如果你發現別人和你有同樣的意誌力挑戰,你就會很想加入他們。當我們想象別人想要什麽的時候,他們的欲望就會引發我們的欲望,他們的食欲也會引發我們的食欲。這就能解釋,為什麽我們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要比一個人的時候吃得更多;為什麽賭徒看到別人贏了一大筆錢的時候,自己也會提高賭注。這也能解釋,為什麽我們和朋友一起購物時花的錢更多。

深入剖析:你在模仿誰?

這一周,仔細觀察你是否在模仿別人的行為,尤其是和你的意誌力挑戰有關的行為。同樣放縱自己的行為是不是維持關係的社會黏合劑?當看到周圍的人在做同樣的事時,你會不會變本加厲地去做這件事?

受社會影響的煙民

馬克最近找了個新工作,在咖啡店裏做服務員。咖啡店每4個小時換一次班,員工能休息10分鍾。馬克很快發現,休息時大多數人會去後院抽煙。換班結束的時候,大家通常是從後院走進來的。回家前,大家也是邊聊天邊抽煙。馬克平時不太抽煙,不過聚會時偶爾會抽一兩根。他發現,自己休息的時候,如果其他服務員也在後院,他就會抽煙。有時候下班後,他也會和同事們在一起抽煙。

我在課上談到社會環境對行為的影響時,馬克意識到,這就是自己的問題。他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抽煙。但在工作的時候,因為大家都在抽煙,甚至咖啡店經理都在休息時抽煙,所以他抽煙比不抽煙要容易得多。馬克沒有過多考慮這種社會習慣會帶來什麽後果,但他絕對不想因此不再和同事來往,即使那些人都是大煙鬼,每天的精神支柱就是休息時抽根煙。他決定不再找同事們要煙抽。他的同事對此一點兒也都不生氣,因為他們不用再給他煙了。馬克仍然認為社交很重要,隻是他不用在社交時抽煙了而已。

目標也能傳染

人類天生就能洞察別人的思想。當我們觀察別人的行動時,我們會用社會腦去猜測他們的目的。為什麽那個女人要衝那個男人大喊大叫?為什麽服務員要和我調情?這樣的猜測可以讓我們預測別人的行為,避免社會災難。我們需要學會保護自己和他人,遠離社會威脅。(那個正在尖叫的女人,和與她在一起的男人,誰處在危險之中?誰會需要幫助?)在模棱兩可的情況下,我們也需要做出最合適的反應。(那個和我調情的服務員是想多拿點小費,而不是想約我出去。)

但是,這種自動讀心術也有一種自控的副作用:它會激活我們心中的共同目標。心理學家稱之為“目標傳染病”。研究發現,我們很容易感染別人的目標,從而改變自己的行為。比如,在一項研究中,同學們得知了另一位同學在春假裏打工的事,大家就都把賺錢視為自己的目標。然後,這些學生就會在實驗中更努力、更勤快,以便多賺點錢。年輕人看到男人在酒吧裏和女人搭訕的故事時,他們就會把草率的性行為當作目標,也就更可能幫助突然闖進實驗中的漂亮年輕女性。(研究人員證實,這位年輕男士相信,幫助這名女性會讓他更可能和她上床。這聽起來很合理。但我肯定,實際效果可能沒有大部分年輕男士想得那麽樂觀。)另一些調查顯示,想著一位吸大麻的朋友,會讓大學生更想得到刺激的體驗;想著一位不吸大麻的朋友,就會減少他們的興致。

這些對自控來說意味著什麽呢?好消息是,能夠傳染的目標,僅限於你已經擁有的或是和他人共有的目標。你不會因為短暫暴露在一個目標前麵,就感染上這個全新的目標。這和感染流感病毒不是一回事兒。當朋友給你煙時,不抽煙的人不會產生對尼古丁的欲望。但是,別人的行為能激發你大腦中的某個目標,隻不過這個目標當時沒能控製你的選擇而已。正如我們看到的,意誌力挑戰總是包含了衝突,這種衝突來自兩個相互競爭的目標。你現在想要享樂,但你又想要未來的健康。你想要衝老板發脾氣,但你又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你想要大肆揮霍,但你又想要還清債務。看著其他人追求其中一個目標,你大腦中兩方的力量對比就會發生扭轉。

目標傳染在兩個方向上都會起作用——你既可以感染自控,也可能感染自我放縱。但是,我們好像更容易感染上**。如果和你共進午餐的人點了甜品,她“即時滿足”的目標便會和你“即時滿足”的目標狼狽為奸,一起打倒你減肥的目標。看著別人在買節日禮物時大手大腳,你的欲望就會增加,你就會希望聖誕節早上給自己孩子更多快樂。這會讓你暫時忘掉,自己最初的目標是少花點錢。

意誌力實驗:增強你的免疫係統

我們不總是感染別人的目標。有時,看著別人屈服於**,反而能增強我們的自控力。當你堅定了一個目標時(比如減肥),還要意識到你有一個與之衝突的目標(比如吃個比薩)。當你看到別人的行為和自己最大的目標發生衝突時,你的大腦就會處於高度警惕的狀態。它會讓你的主要目標更堅定,它還會尋找策略幫你堅守目標。心理學家把這叫作“反抗控製”。但當你的自控力受威脅時,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種免疫反應。

當你麵對別人的目標時,增強免疫係統的最佳途徑就是:在每天剛開始的時候花幾分鍾想想自己的目標,想想你會怎麽受到**,想要改變自己的目標。這就像疫苗一樣,能保護你不受別人的感染。回想自己的目標能強化這個目標,避免你感染他人的目標。

感染別人的目標,失去自己的控製

有時候,我們感染的不是某種具體的目標,比如吃零食、花錢、**陌生人,而是和我們的衝動一致的、更普遍的目標。荷蘭格羅寧根大學的調研人員在各種真實情景下證明了這一點。他們的研究對象是那些沒有疑心的路人。他們找到了很多人們舉止惡劣的“證據”,比如,明明旁邊有醒目的“不準停車”標誌,人們還是把自行車鎖在柵欄上;明明雜貨店有“購物車使用後請歸還店內”的規定,人們還是把購物車留在停車場裏。他們的研究顯示,“打破規則”也是可以傳染的。在研究人員的計劃裏,那些人受到他人行為的影響,忽略了這些標誌。因為別人也把自行車鎖在柵欄上,把購物車留在停車場裏。

但結果不僅於此。當人們看到“不準停車”的柵欄旁鎖著自行車時,他們更可能不遵守規定,跨過柵欄走捷徑。當人們看到停車場裏的購物車時,他們更可能把垃圾丟在停車場的地上。比起打破某一項規則的目標,能傳染的目標範圍更廣。人們感染的目標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

當我們看到別人忽視規則、受欲望支配的時候,我們更可能在任何衝動麵前選擇屈服。這就意味著,當我們看到別人舉止不良的時候,我們的自控力也會降低。(這對愛看電視真人秀節目的人來說是個壞消息,因為這些節目通常講的是三件事——酗酒、打架、第三者插足。)聽說有人偷稅漏稅,會讓你覺得放鬆一下節食計劃沒什麽大不了。看到其他司機超速駕駛,你也許會花錢超預算。這樣一來,我們就會從別人那裏感染上了“意誌力薄弱”,即便我們的弱點和我們看到的別人的弱點毫不相同。重要的是,我們甚至不需要直接看到別人行動。就像病人摸過門把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細菌仍會留在把手上麵一樣,即使我們隻看到了其他人屈服於**的證據,我們也會感染上同樣的目標。

意誌力實驗:感染自控力

研究發現,想到自控力強的人可以增強自己的意誌力。對你的挑戰來說,誰能成為你的意誌力榜樣呢?是那些經曆過同樣的挑戰並最終成功的人,還是那些自控力的典範?(在我的班上,最常被提名的意誌力模範是成功的運動員、精神領袖和政治家。但實際上,家人和朋友能給予我們更多的動力。我們接下來就會發現這個問題。)當你需要多一點意誌力的時候,想想你的榜樣。問問自己:那個意誌力強的人會怎麽做?

為什麽說,你喜歡的人比陌生人更有傳染性

在流感肆虐的季節,你可能從任何接觸過的人身上感染病毒。比如,收銀員咳嗽時不捂嘴,他刷完了你的卡遞給你,你的卡上就沾滿了細菌。這就是流行病學家所說的“簡單傳染”。在“簡單傳染”的情況下,病毒是誰傳染給你並不重要。陌生人攜帶的細菌,和你喜歡的人攜帶的細菌沒什麽不同。隻要你碰上病毒,就會被傳染上。

但是,行為傳染的方式則有所不同。社會傳染,如肥胖或吸煙的傳播,遵循的是“複雜傳染”的模式。僅僅接觸到行為的“攜帶者”還不夠,重要的是你和這個人的關係。在弗雷明漢社區裏,行為的傳播不會跨過柵欄和後院。社會傳染病在人際網絡中傳播,那裏麵都是互相尊重、互相欣賞的人。它不會在街道網絡中傳播。同事的影響怎麽也比不上密友的影響,即便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比你每天見到卻不喜歡的人更有影響力。這種選擇性的傳染在醫學界是聞所未聞的。這就好像是,隻有從你不認識或不喜歡的人身上感染病毒時,你的免疫係統才能保護你。但是,行為就是這樣傳染的。和地理上的親近程度比起來,社會關係上的親密程度更重要。

為什麽在關係密切的人中間,行為會傳染得這麽嚴重呢?我們可以用免疫係統作個類比。隻有當免疫係統發現那些人“和我們不同”時,它才會拒絕他們的目標和行為。畢竟,我們體內的免疫係統不會攻擊自身的細胞。隻要它能辨別出那是自己的東西,它就不會做出任何反應。但是,隻要它辨別出那是來自外部的東西,那對它來說就是威脅。它會隔離或摧毀這個病毒或細菌,這樣你就不會生病了。事實證明,當我們想到我們喜愛、尊重的人和感覺相似的人時,我們的大腦會像對待自己一樣對待他們,而不會把他們視為“別人”。在腦部掃描儀中就能發現這一點。如果你觀察一個成年人先想到自己,再想到他的母親,他想到自己和母親時大腦活躍的區域幾乎一樣。這說明,我們認為的“自己”也包括我們關心的人。我們的自我意識取決於我們和他人的關係。在很多時候,隻有想到其他人,我們才知道自己是誰。因為,我們的自我意識中包含了其他人,他們的選擇影響著我們的選擇。

深入剖析:你最可能被誰感染?

花一點時間去想一想,誰是和你關係密切的人。你和誰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你最尊重誰?你覺得誰和自己最像?誰的意見對你來說最重要?你最信任誰,最關心誰?你能不能想到哪些行為(無論是有益的還是有害的)是你從他們身上學來的,或是他們從你身上學到的?